桐花
四月二十四日
长长的路上,我正走向一脉绵延着的山岗。不知道何处可以停留,可以向他说出这十年二十年间种种无端的忧愁。林间洁净清新,山峦守口如瓶,没有人肯告诉我那即将要来临的盛放与凋零。
四月二十五日
长长的路上,我正走向一脉绵延着的山岗。在最起初,仿佛仍是一场极为平常的相遇,若不是心中有着贮藏已久的盼望,也许就会错过了在风里云里已经互相传告着的,那隐隐流动的讯息。
四月的风拂过,山峦沉稳,微笑地面对着我。在他怀里,随风翻飞的是深深浅浅的草叶,一色的枝柯。
我逐渐向山峦走近,只希望能够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有模糊的低语穿过林间,在四月的末梢,生命正酝酿着一种芳醇的变化,一种未能完全预知的骚动。
五月八日
在低低的呼唤声传过之后,整个世界就覆盖在雪白的花荫下了。
丽日当空,群山绵延,簇簇的白色花朵象一条流动的江河。仿佛世间所有的生命都应约前来,在这刹那里,在透明如醇蜜的阳光下,同时欢呼,同时飞旋,同时幻化成无数游离浮动的光点。
这样的一个开满了白花的下午,总觉得似曾相识,总觉得是一场可以放进任何一种时空里的聚合。可以放进诗经,可以放进楚辞,可以放进古典主义也同时可以放进后期印象派的笔端——在人类任何一段美丽的记载里,都应该有过这样的一个下午,这样的一季初夏。
总有这样的初夏,总有当空丽日,树丛高处是怒放的白花。总有穿着红衣的女子姗姗走过青绿的田间,微风带起她的衣裙和发梢,田野间种着新茶,开着蓼花,长着细细的酢浆草。
雪白的花荫与曲折的小径在诗里画里反复出现,所有的光影与所有的悲欢在前人枕边也分明梦见,今日为我盛开的花朵不知道是哪一个秋天里落下的种子?一生中所坚持的爱,难道早在千年前就已是书里写完了的故事?
五月的山峦终于动容,将我无限温柔地拥入怀中,我所渴盼的时刻终于来临,却发现,在他怀里,在幽深的林间,桐花一面盛开如锦,一面不停纷纷飘落。
五月十一日
难道生命在片刻欢聚之后真的只能剩下离散与凋零?
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桐花正不断不断地落下。我心中紧紧系着的结扣慢慢松开,山峦就在我身旁,依着海潮依着月光,我俯首轻声向他道谢,感谢他给过我的每一个丽日与静夜。由此前去,只记得雪白的花荫下,有一条不容你走到尽头的小路,有这世间一切迟来的,却又偏要急急落幕的幸福。
五月十五日
桐花落尽,林中却仍留有花落时轻柔的声音。走回到长长的路上,不知道要向谁印证这一种乍喜乍悲的忧伤。
周遭无限沉寂的冷漠,每一棵树木都退回到原来的角落。我回首依依向他注视,高峰已过,再走下去,就该是那苍苍茫茫,无牵也无挂的平路了吧?山峦静默无语,不肯再回答我,在逐渐加深的暮色里,仿佛已忘记了花开时这山间曾有过怎样幼稚堪怜的激情。
我只好归来静待时光逝去,希望能象他一样也把这一切都逐渐忘记。可是,为什么,在漆黑的长夜里,仍听见无人的林间有桐花纷纷飘落的声音?为什么?繁花落尽,我心中仍留有花落的声音。
繁花落尽,我心中仍留有花落的声音,一朵、一朵,在无人的山间轻轻飘落
席慕容 桐花 读后感
一直很喜欢席慕容笔下的世界。
那种没有刻意的雕琢但又能够完美地烘托出梦幻般的场景,笔调很干净,很清新。
这篇文章之所以吸引我,是因为它的每句话、每个文字都被安排得如此妥帖而又恰到好处:从花开前的酝酿、花开时的美丽到花开尽后作者的大喜大悲,那样真实而虚幻的文字,使读者们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作者那初夏般的梦境。
而我认为,此篇文章虽着重描写桐花,但也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作者对命运的见解。是啊,世间万物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宿命。每一朵花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命运,而人,又何尝不是呢?
“命运”,两个字很奇特。“命”字拆开来看,“人”“一”“叩”,碌碌无为的人只能向命运屈服,而你如果能超越平凡、不随波逐流,做一条逆流而上的鱼,那么“命”字也会颠倒成“叩”“一”“人”,命运只向强者屈服。而“运”字,仿佛会走动的云朵,飘忽不定。所以对于“运 ”,重要的是把握。我们的生命同花儿一样,正酝酿着一种芳醇的变化。处于命运十字路口的我们所经历的苦难,定将转化成初夏的阳光,绽放出最美的花朵。
那些绽放过的花朵,即使是疼,即使是碎,即使开到荼蘼,也仍美到让人心惊。至少还在夏日里存留着一缕纯净的香气,至少还在每个人心底留有花开的声音。努力过了,用尽自己的全力开出了花,已经足够了,结局不是残缺,而是盛满泪水的幸福。
阳光正在我们的指尖悄悄绽放,只要向着阳光,相信努力中的等待一定会绽放出最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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