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选录
情味的本质
我们的宗教修行有两方面的特性,一方面是力量,另一方面是情味。正如地球分为水域和陆地两部分,宗教修行也同样由两个方面组成。
力量的一面即坚定的信仰。我所说的信仰并不只是简单地相信神,而是指整个心灵的一种状态,是一种坚定不移的信念。在这种状态下人的心像北极星一样永恒不动,绝不会认为自己无依无靠,孤立无援。
信仰就像地球一样坚硬刚强,它是一个固定的容器,其中储存着巨大的能量。
没有信仰的力量的人,或心中没有恒定的梵的位子的人,往往在尘世生活中无论碰到什么便拼命抓住不放。他好像掉进不见底的深渊中,双脚怎么也踏不上实地,因而他把猛地伸手抓住世俗生活的涨潮落潮中漂来漂去的东西当作解脱。而当这一切得而复失或脱离其双手时,他就把这种损失看成是绝对的损失,因而心灰意冷,万念俱灰,认为一切都彻底完了!各种艰难险阻加深他的绝望情绪,他看不到克服困难取得最后成功的前途。在深水中挣扎的人总是拼命抓住顺水漂来的各种树木,甚至碰到漂在水面的坛坛罐罐也抱住不放,当作救命的宝贝。而双脚踩在坚实土地上的人虽然也需要这些坛坛罐罐,但这些东西不是他生命的支柱,即便它们被人夺走,可能对生活造成很大的困难和不便,但他也绝不会淹死在水里。
因此有坚定信念的人非常重视工作,但不忙乱慌张。他很自信,因为他有可供立足的坚实的土地,也有可望到达的目标。即使他尚未看到直接的成果,他也心中有数: 他获取成果的权利并未被剥夺。即使有时得到相反的结果他也决不把这种结果看得绝对化,他反而能从中发现成功的希望,把失败当作成功之母。他的心灵由辽阔的地域稳固地支托着,他清楚地认识到这地域永远是真实的,这就是相信坚实土地的宗教修行。
这种信仰的根本基础是领悟到神作为一种真理确实存在着。
这句话听起来很简单,一听此言很多人也许马上跳起来说,神确实存在,我们并不否认这一点。
然而实际上我们却常常否认,在尘世生活中我们每天的所作所为往往否定神的存在,我们未能把希望寄托在领悟神确实存在这一真理的基础之上,我们的心灵刚刚到达那个境界,却未能在那里站稳脚跟。
不管我自己的情况如何,他是最高真理和终极真理,他确实是存在的,而我就在他中间。我们能像心中对此坚信不疑的人那样生活、工作吗?他确实存在着,存在于所有的时间和空间,并且也为我的存在而存在,不管生活中发生多么繁杂混乱的情况,都不能使我背离这一真理—— 只有具有这种坚定信念和毅力的人才是真正有信仰的人;无论他在工作还是在休息,他都时刻牢记神的存在这一真理。
但仅仅领悟到神是作为真实坚定地容纳一切生灵和保护所有的人,这还远远不够。承受容纳一切生灵的地球确实非常坚硬,因为它的基础由许多坚固的岩层所构成。如果不那么坚固,我们就不能毫无疑虑地把希望寄托在它身上。但是如果这种坚固成为地球的惟一特性和终极形态,那么地球就会变成布满砾石的恐怖的荒滩。
实际上在坚硬的外壳上还有一种意蕴在扩展着。那就是温柔、美好和多姿多彩。那里有舞蹈,有歌声,有装饰,地球的美好形象在这儿得以表现。
也就是说在稳定上面没有经常的运动的嬉戏,它就是不完整的。在地球由金属和岩石构成的坚固结构的最上一层存在着这种动态的洪流、生命的洪流、青春的洪流和美的洪流,它流动、起伏、往来不停、无休止地交融。
情味是运动的,它不是固体,它柔软,所以它四处扩散;所以它多姿多彩,像浪花般翩翩起舞,使世界兴奋不已;所以它展现自己的完美,拥有无穷的新意。
在情味枯竭的地方,呆滞的僵硬再次出现,在那里生命和青春的灵秀消失,而陈腐和死亡的僵化更加触目惊心。
我们的宗教修行,如果没有充满韵味的运动,那么它就是不完整的,甚至它最大的成功也会丧失殆尽。
在宗教修行中往往可以看到,僵化越来越厉害,它不可摇动的呆板枯燥而冷酷地表现自己。它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飞扬跋扈,气焰嚣张;它残酷地打击别人,毫不留情,甚至以此为荣;因为它从不离开自己的位置,所以它只能从一个角度去看整个世界;在它的想象中,处于其他位置的人们什么也看不到,他们的一切看法必定全都是错误的。这种不懂得原谅与自己的任何分歧或不和,它要把大家全都禁闭在自己顽石构筑的堡垒里。这种僵化甚至把温柔甜蜜当作软弱,把多姿多彩当作魔法,对其加以鄙视,并且认为把一切都生拉硬扯地拼凑到一起就是有机的结合。
僵化只存在于宗教修行的内层,其责任只是承受和容纳,而绝不是表现。骨骼不是人的全貌,有了血液流动的柔韧的肌肉,才有完整的人体。人体之所以没有像泥球一样滚落在地,之所以能经得起打击而不松垮,之所以能有效地保护自己的要害部位免受各种伤害,其内在原因就在于其体内的骨骼。但是人体把自己这种冷峻的力量隐藏在身体的内部,而在外部显露富有情趣、生机勃勃、多姿多彩、温柔而健壮的美。
宗教修行的最高表现也在于它的美。这种美源于情趣。其中包括无法想象的奇特、难以言表的甜蜜和不断运动着的生命的嬉戏。枯燥和僵化会破坏它的美,阻碍它的运动,并使它的感觉变得麻木。在宗教修行进行得最好的地方,必定有无阻的运动,情思的繁富和不受伤害的时刻显露的美感。
如果没有柔和就不可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但柔和不是从他人那里学来的温文尔雅,不是为把坚硬的生铁变成锋利的钢刀而把它烧红时的柔软,而是充满生命之液的嫩枝的那种轻柔。在这种优美的氛围中鲜花盛开,树枝在习习南风的吹拂下婆娑起舞,时而淅淅沥沥时而沙沙作响的雨声奏出优美的交响乐,和煦的阳光也像是西塔尔琴奏出的轻柔平缓的乐曲,周围世界的各种韵律柔和坦率地承认自己与万物的联系,对万物的呼唤做出反应,化打击为音乐,以美使个别与万物亲近。
总而言之,这柔和是充满韵味的柔和,而不是通过学习养成的温文尔雅。这样的柔和不屈服于枯燥的抑制,而服从于丰盈的情味以及爱情、虔诚与欢乐交织而成的丰满。
刚烈必然使自己孤独,而情味总走向他人。欢乐很容易把自己奉献,因为欢乐的特性就在于它愿意把自己扩散到众人之中。但一个人如果狂傲不羁,就绝不会与别人和睦相处。只要你有求于人,你就必须谦逊,即使一位真正的国王也必须礼贤下士。有丰富的情味的人是富翁,温和是他富有的外露。
在这广阔的世界上,上苍究竟在何处对我们垂青?在他显出美的地方,他与别人分享快乐,在那里如果死守自己的法规,他就无法立足。在那里他必须到众人之中向大家发出召唤,在这呼唤声中包含着多少慈悲、多少怜悯、多少温柔!满怀爱的欢乐的父母离不开弱小的孩子,而主宰世界之神也同样垂青于我们,这一点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他的法规不可撼动,他法力无边,他的财富无穷无尽,但这些对我们来说,却没有他本身重要。他驾临人世化为美,以神情、姿态、欢笑,歌曲、韵味、芳香的形式,把自己奉献给我们,并把我们大家接纳到他的中间。这一点对我们来说最为重要,这就是对他最终的评价。
在世界上神有这两种特性—— 一是稳固的法则,二是柔美。法则是隐蔽的,而美将他遮盖。因为法则是隐蔽的,人们发现它花了很多时间。而美却每时每刻向人们显示自己,它能被人们看见,获得,因此才成其为美。在这美和韵味之中蕴藏着聚合的理论。
在教派中当酷虐抬头并占上风时,它不能使人们团结,却使人们因不和而分裂。因此当某种宗教把修苦行作为主要任务时,它往往就把宗教礼俗放在最高的位置,这样就在人与人之间造成了分裂,因为这时它的那种无情的冷酷会妨碍它同所有人的结合。它按照自己的法规把自己置于非常孤独的地位,而使得人们只能谨小慎微,生怕违反教规犯下罪行。这就使人们总是躲避它。不仅如此,执行教规的傲气又使人变得粗暴僵化,产生死板地维护教规的极端想法,并且认为教规具有永恒不变的性质,所以当看到触犯教规的事就产生极端的鄙视。
犹太人就是这样把自己完全束缚在教规的罗网里面,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的人召唤到他们的宗教领域,也不可能同所有人结合。
当前印度教社会也用宗教把自己同世界其他地方的人们分隔开来。在教派内部也分三六九等,变得四分五裂。这实际上是用教规把自己围困起来,使自己同大众分离隔绝。佛教曾经使印度人民同其他一切民族的人民毫无阻碍地结合,而当前印度教的教规和制度却反其道而行之。直到现在这种阻碍与所有人结合的倾向仍然存在。这种倾向只会排斥他人,只能制造分裂,只能把自己封闭在狭小的宗派范围之内。印度教对外部的人紧闭门户,而对内部的人来说四面都是围墙。
在其他国家和民族中也不能说没有任何维护自己特性的倾向。维护自己特性是有必要的,绝对不应该否认这种必要性。但在其他地方这种维护特性的努力都具有国家性和社会性,也就是说这种努力存在于国家和社会的基层,因而就具有深厚的基础。
但是聚合的趋势高于维护特性的努力。同奴隶造反杀死国王夺取王位的情形一样,如果维护特性的努力能够完全制约聚合的倾向并占据主导的地位,那么同样会引发不公正的现象。所以尽管维护家庭、社会或国家利益的意识能够把人们引向维护特性的方向,但宗教意识却能站在更高的角度不断地号召人们面向世界,面向全人类。
当前我们国家在这一问题上出现了漏洞,煞星们兴风作浪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宗教促使人的聚合,但现在我们却以宗教为借口把人们分开。我们甚至认为,只要与某些人接触,只要与某些人坐在一起进餐,只要吃了某些人碰过的食物和水,就是触犯教规,就会堕落。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会用神的名义把自己束缚得更紧。神的职责应是解除这种束缚,而今天我们却通过神把自己捆住,这样谁还能解救我们呢?
更令人惊奇的是,今天我们正在努力把这种解救的责任交给比宗教低下的东西。我们把促使印度人团结的责任交给了种族观念。我们甚至还认为不这样就不能使我们强大起来,我们的需求也就不能得到满足。
今天我们已经使我们的宗教堕落到如此的地步,以至于我们的民族利益的观念和要求也比它高尚!目前的情况是,宗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解脱,我们必须通过种族主义来解救我们自己!宗教甚至使我们分裂,而种族主义力图把我们赶到一起!
但宗教观念不是聚合的桥梁,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那种聚合之上。如果在我国能够确立以真正的宗教为基础的聚合的理论,我们就能够很自然地走向团结,这样我们就能够从只热衷于搞小圈子和建樊篱的宗派主义倾向中解脱出来。如果宗教的大门敞开,我们就能够邀请人们参加规模不一的祭祀。如果我们只打开种族主义和需求的后门,那么我国内部如此之多的矛盾、分歧和隔阂就不可能越过教规的障碍穿过窄小的后门而达到大同。
在宗教运动史上曾多次出现这样的情形: 当宗教袒露出自己的意蕴时,障碍就会消除,全体人民就会迅速地奔向团结统一。耶稣释放的爱和虔诚的洪流冲破犹太教顽固的壁垒,因此他的宗教至今仍在为解除民族利己主义的牢固束缚而不懈地努力,至今仍吸引着人们去冲破一切偏见和隔阂,走向人与人欢聚的大道。
佛教有严厉的基本教条,这种教条并未把人们团结在一起,但佛教倡导的友爱、慈悲以及佛陀面向世界的广阔胸襟却起到了消除人与人之间的分歧隔阂的作用。此外,不论是那纳克[1],还是罗摩难陀[2],不论是格比尔[3],还是阇多尼耶[4]都主张用情味去冲击束缚并将其摧垮,号召所有的人团结起来。
所以我曾说过当宗教由于习俗、礼仪、法规和教义而变得僵化时,它就会促使人们分裂,堵塞人们相互交往的途径。而当情味的甘霖降落,原先那些造成分隔的所有深坑就被虔诚和爱的洪流所注满,在那样的汪洋之中,单独群体的固定疆界就活动起来,出现连成一体的倾向,这样就把不同的对立面统一起来,并把难以逾越的距离愉快地缩短。在汪洋的情趣中,人们真正地深广地聚集在一起。他们聚集不是为了某种需求,不遵从某种理论,也不屈从于习俗的枯燥的管束。
既然宗教的最终目标是争取与神融合,那么修行者就务必牢记: 仅仅按照宗教法规祈祷、恪守宗教礼俗和禁忌是绝对不够的。这样做只会给心灵带来沉重的打击,只会使宗教的狂热抬头,使人心胸狭窄,如果心中没有温情,那么与他的融合就绝不可能。
但还必须记住,虔诚和爱的甜美有可供享乐的一面,如果只片面地强调这一个方面,那将导致软弱。此外在虔诚和爱之中还有刚强的一面,如果没有这个方面,那么人性也会被柔情所破坏。
享受并不是爱的惟一特性,爱的一个主要特性是,爱愉快地承受痛苦。因为通过痛苦和牺牲,爱才会获得成功。爱的完美体现不是在激情之中,而在日常的工作和侍奉之中。只有通过痛苦工作和艰辛,爱才能纯净,并成为完整的。这种痛苦的承受就是爱的皇冠,爱的光荣。它通过牺牲,能够得到自己,痛苦中能酿出甘甜。忠贞贤惠的妻子能把一切家务料理得非常出色,这不但不会使她脸上无光,反而会使她更加光彩照人,使她的形象更加灿亮,家庭生活中的善事能使她忠贞的爱得到升华。同样当一个修行者的心灵充满虔诚时,那些按照法规必须履行的义务对他来说就不再是一种束缚,而是美丽的装饰。痛苦不能使他在生活中低头,相反在痛苦中他的虔诚更加坚定。所以在人类的社会中,当某些活动过于激烈时会对人性构成沉重的压力,这时一些叛逆者依靠知识为减轻劳作的强度和消除痛苦进行了坚持不懈的努力。但某些人通过虔诚尝到完整的滋味,不感到有必要否定一些小事,于是他们轻松自如地挑起工作的重担并承受痛苦。不这样,他们的虔诚就没有意义,就是对虔诚的污辱。虔诚通过外在的贫乏和打击来证明自己内在的完善,痛苦中的柔韧和工作中的欢乐象征他的财富。事务把人缠住,痛苦使人备受煎熬,涌溢的情趣中这个问题迎刃而解,于是在工作和痛苦之中人们真正悟到了自身的解脱。春日的阳光下,冰山上的积雪化为流水,这时候它的流动就是它的解脱,而不动反而是它的束缚。这时它在欢乐之中不知疲倦地向各地奔流,不断地滋润流经的土壤。虽然时刻受到巨岩和鹅卵石的阻遏,但越是阻挡,它越是奏出欢快跳跃的旋律,跳起热情奔放的舞蹈。
冰川与其化成的溪水之间有何区别?在冰川之中没有运动,坚硬的冰川,用绳子捆住拖拉才会移动。所以这种运动是受束缚的表现,因此当外部的力量迫使它前进时,每推拉一次它就受到一次打击,它就破裂,受损。所以摆脱被迫运动,岿然不动,才是它的正常状态。
而山上溪水的流动则是自发和内在的流动,在动态中才有它的伸展、解脱和美,所以在前进的道路上它越是受到打击和阻碍,它就变得越发多姿多彩。
人如果缺乏温情,那么他就会变作僵硬的人体。在这种情况下是饥渴、恐惧和担忧推着他去工作,因此他在工作中总是感到疲惫不堪。在这种缺乏情趣的状况下,人从里到外都处于僵化的状态。这时不管他如何讲究繁文缛节,不管他遵循多少教规教义,他的内心缺乏动力,在外部他也全身受到束缚。这时他的饮食起居等行动都被限制得死死的,他被迫承担各种毫无意义的事务,这些事不但不能促使他前进,反而使他没完没了地重复固定模式的动作,原地踏步,或不停地转圈。
有了情趣,人的僵化状态就告结束。这时运动对他来说是十分正常的,这时他就在前进的快乐中做工作,在战无不胜的生命力的欢乐之中承受痛苦。
事实上人的主要问题不是以何种力量来完全遏止痛苦,而是用何种力量轻松自如地承受。有一些人遏止痛苦之后就想说明,自我是一切恶行的根源,他们要它完全消失。而那些想给予承受痛苦的能力的人总是提倡用爱来充实个体使自我完美。也就是说把马与马车分开并非保护车辆的良策,而为马车配备称职的车夫才是使车子脱离危险顺利到达目的地的最佳方案。所以人的宗教修行中有了虔诚,就可保留世俗生活中原有的一切,并解决他个人的一切问题。那时,人在工作和苦乐中感到光荣,这时工作给他解脱,而痛苦不是他损失的根源。
1910年
(李缘山 译)
赏 析
泰戈尔在《情味的本质》一文中借用了印度古典诗学中“味”的概念,“味”论是印度艺术的一种批评理论,为婆罗多首先在《舞论》中提出,起初运用于戏剧领域,后扩展至诗学领域,成为诗学领域一个重要的批评方法。婆罗多给“味”下的著名定义是:“味产生于情由、情态和不定情的结合。”(黄宝生《印度古典诗学》)“味”的理论经过诸多印度诗学大家的阐释,其中集大成者是新护,他给予“味”论最深刻和最全面的阐释。新护认为“味”是普遍化的知觉(或情感),可见味和情密不可分。泰戈尔在《情味的本质》中所提到的“味”,类似于新护所阐释的“味”,是一种普遍和久远的感情效应。
泰戈尔用情味来阐释宗教修行,他认为:“宗教修行饱含两个方面的特性,一方面是力量,另一方面是情味”。其中力量意味着对信仰持坚定不移的信念,这种信念是领悟神的基础,“只有具有这种坚定信念和毅力的人才是真正有信仰的人;无论他在工作还是在休息,他都时刻牢记神的存在这一真理”。[5]可见坚定的力量是宗教信仰的基础,除此之外,还包涵一种人类普遍的情感,即情味。泰戈尔认为宗教修行的情味是运动的、多形式的,是宗教修行表现出来的最高的美。
情味是柔和,是柔美,更是普遍的爱。不同的宗教修行有不同的宗教仪式,但是各种宗教之间存在普遍的情味,这种普遍的情味能够超越不同的宗教仪式,将人们团结在一起。“佛教有严厉的基本教条,这种教条并未把人们团结在一起,但佛教倡导的友爱、慈悲以及佛陀面向世界的广阔胸襟却起到了消除人与人之间的分歧隔阂的作用。此外,不论是那纳克,还是罗摩难陀,不论是格比尔,还是阇多尼耶都主张用情味去冲击束缚并将其摧垮,号召所有的人团结起来。”由此可见,泰戈尔认为所有的宗教都存在着一种情味,这是一种泛爱的思想。不同的宗教有不一样的教义和仪式,但宗教的最终目的是与神融合,而仅仅恪守宗教仪式和禁忌是不够的,提倡普遍的情味——虔诚和爱才能达到和神最终的圆融。泰戈尔倡导人要有持久的爱、虔诚和温情,才能真正体会摆脱仪式的约束,体会到快乐。
泰戈尔的宗教思想究其根源是人的宗教,它受到印度古代宗教文化以及外国宗教的影响,提倡泛爱思想,这种“爱”是达到神人合一的途径。泰戈尔在《人的宗教》中高度评价了琐罗亚斯德教的创始人琐罗亚斯德,认为他为人类指明了自由之路,让人免受各种仪式缛节的束缚。
亨廷顿在其著作《文明的冲突》中指出,冷战后的世界,冲突的基本根源不是意识形态,而是文明方面的差异,各种宗教文化的差异性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的隔绝和冲突。宗教修行的最高表现不在于教规和礼俗,而在于情味——普遍之爱。泰戈尔认为印度教中森严的等级制度制造了大众的分离隔绝,形成一种封闭的格局,而佛教倡导的众生平等思想打破了隔绝,使人团结在一起。泰戈尔认为宗教意识要站在更高的角度,其辐射的人群不只是某一个团体,也不是某一个民族,而是整个世界和全人类。泰戈尔谴责印度的宗教非但没有团结大众,反而让民众陷入分裂。要打破分裂的格局,唯有从宗派主义倾向中解脱出来,只有越过教规的障碍,才能实现大同。他指出在宗教运动史上就曾多次出现这样的情形,“当宗教坦露出自己的意蕴时,障碍就会消除,全体人民就会迅速地奔向团结统一。耶稣释放的爱和虔诚的洪流冲破犹太教顽固的壁垒,因此他的宗教至今仍在为解除民族利己主义的牢固束缚而不懈地努力,至今仍吸引着人们去冲破一切偏见和隔阂,走向人与人欢聚的大道”。可见,泰戈尔认为宗教的情味——爱和虔诚是打破宗教壁垒的有效方法。
泰戈尔超越宗教、超越种族的思想放在当下全球化的文化语境下也是颇有意义的。美国的九一一事件是不同的宗教价值观冲突的极端表现,在后九一一时代,要建构一个合理的世界文明秩序,宗教文化之间的理解和宽容是最后必须直面的问题,泰戈尔所指出的宗教的情味本质对建构世界新的秩序具有很大的启示意义。
(李美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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