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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尔丁《蝇王》主要内容简介及赏析

2021-02-22 14:05:46

  【作品提要】

  未来年代的一次核战争期间,一群英国儿童向后方疏散,搭乘的飞机在太平洋上空被炮火击中,栽进了大海,幸免于难的孩子们逃上了一个热带荒岛。起初,金发男孩拉尔夫和绰号猪崽子的戴眼镜的胖男孩建立起了文明的秩序,大家分工合作,按照规章制度共同生活,并点起火堆,期盼被营救。但恶劣的天气、陌生神秘的环境及可怕的野兽使得大家惶恐不安,还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总以为岛上有怪物存在。渐渐地,一个叫杰克的大男孩同拉尔夫等人闹开了矛盾,他崇尚野性、暴力、血腥,不愿意循规蹈矩地等待救援,号召大家去打野猪,因为打着野猪后有肉吃。他成功地用此手段把大多数人拉到了自己一边。西蒙是孩子们中间有主见的一个,尽管表面看有点心不在焉。他弄清了传说中的怪物与蝇王的真相,正待把事情原委告诉大家,反而被以杰克为首、狂欢胡闹的一帮人当成野兽,乱棍齐下打死了。后来杰克一派人砸死了猪崽子,并点燃岛上的丛林,展开全岛范围大搜捕,要追杀拉尔夫。正当拉尔夫走投无路之际,一艘海军军舰出现在海滩边。面对着来自成人世界的文明化身,拉尔夫不禁伤心万分,失声痛哭。

  【作品选录】

  岛的上空乌云还在集结。暑热的气流整天不断地从山上升起,直冲到一万英尺的高空;无数旋转着的气团堆聚起静电,空中似乎随时都可能发生爆炸。将近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落山了,黄铜色的炫目的光取代了明亮的日光。甚至连从海上吹来的微风也是热乎乎的,没有能使人恢复精神的凉意。水上,树上,岩石粉红的表面上,色彩都在暗淡下去,灰褐色的乌云低覆着。除了苍蝇闹哄哄地使蝇王变得更黑,使掏出的内脏看上去就像一堆闪闪发亮的煤块,一切都在沉寂下去。甚至当西蒙鼻子里有一根血管破裂,鲜血喷洒而出的时候,苍蝇也宁可选择猪的臭味,而任凭西蒙留在一边。

  由于鼻子流血,西蒙的痉挛过去了,他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他躺在毯子似的藤蔓之中,傍晚渐渐地过去,放炮似的隆隆雷声仍在响着。西蒙终于醒过来,模模糊糊地看到贴近在脸颊边的黑色泥土。他仍然一动不动,只是躺在那儿,脸侧靠着地面,眼睛呆滞地看着前面。然后他翻过身来,把脚缩到身下,拉着藤蔓站立起来。藤蔓摇动不已,成群的苍蝇从内脏上嗡地飞开,发出邪恶的噪声,又一窝蜂地落回原处。西蒙站了起来。光线是神秘的。蝇王悬挂在木棒上,像个黑色的球。

  西蒙对着空地大声说道:

  “那又怎么办呢?”

  没有回答。西蒙转脸避开空地,慢慢地爬出了藤蔓,他处在森林的薄暮之中。西蒙意气消沉地在树干之中走着,脸上毫无表情,嘴上和下巴上血迹斑斑。只是有时候他撩开一根根藤蔓,根据地形的趋势选择方向,嘴中才嘟囔着听不出话音的话语。

  过一会儿树上交织垂挂下来的藤蔓越来越少,树丛中筛下自天而降的珍珠色的散光。这儿是这个岛的岛脊,山下平卧着稍稍高起的地形,树林也不再是密密的丛林。在这儿,宽阔的空地上散布着乱丛棵子和高大的树木,他顺着地势向上,树林更开阔了。他继续朝前走,由于疲劳而跌跌撞撞,但并不停止前进。平素明亮的眼神从他的双眸中消失了,西蒙像个老头儿似的,以一种阴郁的决心不停地走着。

  一阵风吹得他踉踉跄跄,西蒙看到自己已经到了开阔地,在黄铜色的天穹之下,在山岩之上。他感到自己的双腿没劲,舌头一直发痛。风吹到山顶时他看到了什么东西在动弹: 背衬着乌云有一样蓝色的东西在摇曳。西蒙努力朝前走着,风又来了,此刻风势更强,猛吹过森林里成片的树梢,树梢被吹低了头,发出阵阵的怒号。西蒙看到山顶上有一个隆起的东西突然端坐起来,俯看着他。西蒙把脸遮住,继续吃力地往前走。

  苍蝇也已经发现了那个身形。有生命的运动一时把它们吓得飞开了,苍蝇围着那东西的脑袋形成一朵黑云。随后蓝色的降落伞倒坍下来,臃肿的身形更朝前倾,发出叹息的声音,而苍蝇则再一次停落下来。

  西蒙感到膝盖猛地撞到山岩上。他慢慢地朝前蠕动着,一会儿他就明白了。绳索绕作一团、互相牵扯,为他展示了这种拙劣模仿的动力结构;他细看着白花花的鼻梁骨,牙齿,腐烂不堪的外貌。他看到一层层的橡皮和帆布多么无情地把本该烂掉的可怜的身子拉扯在一起。接着又吹过了一阵风,那身形又被提起来,鞠着躬,朝他散发出一股恶臭。西蒙四肢贴地,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呕了出来。随后他把降落伞的伞绳揪到手中,把缠在山岩上的解开,那身形这才摆脱了狂风的肆虐。

  最后他转过脸去俯瞰海滩。平台旁的火堆看来已经灭了,至少没有在冒烟。沿着海滩再过去,在小河的另一边,靠近一大块平坦的岩石,一缕细烟在空中冉冉上升。西蒙忘掉了苍蝇,他用双手圈住眼睛凝视着烟。即使在那样的距离,还可以依稀看到大多数的孩子——也许是全部孩子——都在那儿。那么他们是为了避开野兽,已经把营盘搬过去了吧。想到这儿,西蒙把身子转向坐在他身旁那发出恶臭的,可怜的破烂东西。野兽是无害而又是恐怖的,必须尽早地把这个消息传给其他人。他开始走下山去。下面两条腿有点支撑不住,即使他尽很大的努力,也只能做到蹒跚而行。

  “洗澡,”拉尔夫说,“只有这件事可做。”

  猪崽子正透过眼镜审察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我不喜欢那些乌云。还记得咱们刚着陆时的那阵大雨吗?”

  “又要下雨了。”

  拉尔夫一头潜入水潭。两个小家伙正在潭边玩耍,他们试图从比血还温暖的湿润中得到慰抚。猪崽子取下眼镜,拘谨地迈到水中,随后又戴上眼镜。拉尔夫浮到水面上,朝猪崽子喷出一股水。

  “当心我的眼镜儿,”猪崽子说。“眼镜弄上水我就得爬出去擦干。”

  拉尔夫又喷出一股水,可没射中。他取笑猪崽子,指望他会像平常那样逆来顺受地退却,受辱也默不作声。不料猪崽子却也用手拍起水来。

  “停下!”猪崽子叫喊道,“听见没有?”

  他愤怒地朝拉尔夫脸上泼着水。

  “好吧,好吧,”拉尔夫说道。“别发脾气吗。”

  猪崽子停止击水。

  “我头痛。空气凉快一点就好了。”

  “但愿快点下雨。”

  “我就盼咱们可以回家。”

  猪崽子往后躺在水潭倾斜的沙岸上。他挺着肚子,让肚子上的水干掉。拉尔夫朝天喷水。人们可以根据云中光斑的移动来猜测太阳的趋向。拉尔夫跪在水中东张西望。

  “人都到哪儿去了?”

  猪崽子坐起来。

  “也许他们正躺在窝棚里。”

  “萨姆纳里克在哪儿?”

  “还有比尔?”

  猪崽子指着平台以外更远的地方。

  “那就是他们所去的地方,杰克那一帮。”

  “随他们去,”拉尔夫不自在地说道,“我可不在乎。”

  “就是为了一点肉——”

  “还有打猎,”拉尔夫精明地说,“装作是一个部落,涂上野蛮人打仗前涂的涂料。”

  猪崽子俯首拨动着水下的沙子,没看拉尔夫。

  “也许咱们也应该去。”

  拉尔夫忙看着他,猪崽子脸红了。

  “我是说——去弄弄清楚,的确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拉尔夫又喷起了水。

  早在拉尔夫和猪崽子赶到杰克那块地盘以前,他们就听到了那伙人的闹声。在森林和海岸之间,在棕榈树留出一条宽宽的、带状草根土的地方,有一片草。从草根土的边缘再往下走一步,就是超出潮汐最高水位的白晃晃的、吹散开的沙地,这沙地暖暖的、干乎乎的、经过人们的踩踏。在沙地下还有一块岩石朝外伸到了环礁湖中。在这岩石之外是一小段沙滩,再往外就靠着海水。岩石上燃烧着火堆,烤猪肉的脂油滴滴嗒嗒地掉进从这里望过去看不见的火焰之中。除了猪崽子、拉尔夫、西蒙,还有两个管烤猪的,岛上所有的孩子都聚在草根土上。他们笑呀、唱呀,有的在草地上躺着、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手里都拿着吃的。可是从他们油污的面孔来判断,猪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有些孩子手持椰子壳喝着。在聚会以前,他们把一根大圆木拖到草地中央,杰克涂着涂料,戴着花冠,像个偶像似的坐在那儿。在他身旁,绿色树叶上堆放着猪肉,还有野果和盛满了水的椰子壳。

  猪崽子和拉尔夫来到有草的岩石台边缘;孩子们看到他们来了,就一个个都不讲话了,只有杰克旁边的那个还在讲。随后,他也不说话了,杰克转身回到原来坐的地方,他盯着他们俩好一会儿,火堆噼噼啪啪的响声压倒了浪击礁石的沉闷的低音,成了最响的声音。拉尔夫把目光移开去,萨姆却以为拉尔夫向他转过身来是要指责他,于是放下啃了一半的骨头,一边神经质地格格地笑笑。拉尔夫不稳地走了一步,指着一棵棕榈树,低声地向猪崽子说了什么,他们俩也像萨姆一样格格地笑了。拉尔夫把脚从沙地里拔出来,开始闲逛过去。猪崽子想吹口哨。

  在这当口,在火堆旁烤肉的孩子们突地拖着好大一块肉朝草地奔过来。他们撞到猪崽子身上,猪崽子被烫得哇哇乱叫跺脚乱跳。拉尔夫立刻和那群孩子连成了一气,暴风雨般的哄笑缓和了他们之间的气氛。猪崽子又一次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兴高采烈,情绪也正常了。

  杰克站起身,挥舞着长矛。

  “给他们拿点肉。”

  带木叉的孩子们给了拉尔夫和猪崽子各一大块肥肉。他俩馋涎欲滴地把肉接住,就站着吃起来,天空呈黄铜色,雷声隆隆,预告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杰克又舞了舞长矛。

  “每个人都吃够了吗?”

  还有肉多余下来,有的在小木叉上烤得嘶嘶作响,有的堆放在绿色的大叶子上。猪崽子肚子不争气,他把肉已经啃光了的骨头丢到海滩上,弯下腰去想再要一点。

  杰克又不耐烦地问道:

  “每个人都吃够了吗?”

  他的声调带有警告的意味,这是一种占有者由于自豪感而发出的警告;孩子们趁还有时间赶紧吃。估计孩子们不会马上停止,杰克就从那根圆木上——那是他的宝座——站起来,漫步到草地边上。他似乎是在那张花脸后面俯看着拉尔夫和猪崽子。他们俩在沙地的那一边,并移远了一点,拉尔夫边吃边看着火堆,他注意到了,虽然并不理解,此刻衬着暗淡的光线火焰可以看得见了。傍晚来临了,不是带着宁静的甜美,而是带着暴力的威胁。

  杰克开口道:

  “给我点喝的。”

  亨利给他拿了个椰子壳,杰克边喝边透过锯齿状的果壳边缘观察着猪崽子和拉尔夫。权力在他褐色的、隆起的前臂上;权威在他的肩上,像野猿似的在他耳边喋喋而语。

  “全体坐下。”

  孩子们在杰克面前的草地上排列成行,但是拉尔夫和猪崽子仍然站在低一英尺的松松的沙地上。杰克暂时不理他们俩,他转过假面具似的脸部,俯视着坐在地上的孩子们,并用长矛指着他们。

  “谁打算加入到我的队伍里来?”

  拉尔夫猛地一动,一个趔趄。一些孩子向他转过去。

  “我给你们吃的,”杰克说道,“我的猎手们会保护你们免遭野兽的伤害。谁愿意加入到我的队伍里来?”

  “我是头头,”拉尔夫说,“是你们选我的。我们要把火堆一直维持着。此刻你们却哪儿有吃就往哪儿跑——”

  “你自己也跑来啦!”杰克喊道。“瞧瞧你手里的那根骨头吧!”

  拉尔夫脸红耳赤。

  “我说过你们是猎手,那是你们的活儿。”

  杰克又不理他了。

  “谁想加入到我的队伍里来一起玩?”

  “我是头头,”拉尔夫声音颤抖地说道。“火堆怎么样?我有海螺——”

  “你没带着它,”杰克嘲讽地说。“你把它丢在那儿没有带来。明白些,放聪明点吧?海螺在岛的这一头不算数——”

  突然响起一声霹雳。不是沉闷的隆隆雷声,而是豁喇一声猛烈的爆裂声。

  “海螺在这儿也算数,”拉尔夫说,“在整个岛上都管用。”

  “那你打算拿海螺派什么用?”

  拉尔夫仔细地看着一排排孩子。从他们那儿是得不到帮助的,拉尔夫转过脸去,心乱如麻,大汗淋漓。猪崽子低声说着:

  “火堆——得救。”

  “谁愿意加入到我的队伍里来?”

  “我愿意。”

  “我。”

  “我愿。”

  “我要吹海螺了,”拉尔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要召开大会。”

  “我们不要听。”

  猪崽子碰碰拉尔夫的手腕。

  “走吧。会惹出麻烦来的。咱们也吃过肉了。”

  森林的那一边闪过一道明晃晃的闪电,霹雳又炸开了,一个小家伙哭起来。大滴大滴的雨点落到他们中间,每一滴打下来都发出一记声响。

  “要下暴雨了,”拉尔夫说,“这下你们该碰上咱们刚降落到岛上时下的大雨了。现在看来是谁更聪明?你们的窝棚在哪儿?你们打算怎么办?”

  猎手们不安地看着天空,躲避着雨点的袭击。一阵焦虑使孩子们左摇右晃,没有目的地乱动起来。忽隐忽现的闪电更亮了,隆隆的雷声几乎使人忍受不住。小家伙们尖叫着四散奔逃。

  杰克跳到沙地上。

  “跳咱们的舞!来吧!跳舞!”

  他跌跌撞撞地穿过厚厚的沙地,跑到火堆另一边的空阔的岩石上。在耀眼的闪电的间歇中,空中是黑沉沉的,令人害怕;孩子们吵吵嚷嚷地跟着他。罗杰装作一头野猪,呼噜呼噜地哼哼着冲向杰克,杰克则朝边上让。猎手们拿起长矛,管烤肉的拿起木叉和余下的木柴。一个圆圈在跑动、在扩大,孩子们和唱的声音也越来越响。罗杰模仿着野猪受到惊吓的样子,小家伙们在圆圈的外围跑着、跳着。猪崽子和拉尔夫受到穹苍的威胁,感到迫切地要加入这个发疯似的,但又使人有点安全感的一伙人当中去。他们高兴地触摸人构成的像篱笆似的褐色的背脊,这道篱笆把恐怖包围了起来,使它成了可以被控制的东西。

  “杀野兽哟!割喉咙哟!放它血哟!”

  孩子们开始有节奏地兜着圈圈跑,他们的和唱也不再只是起初那表面的兴奋,而是开始像脉搏那样一起一落地跳个不停。罗杰停止装扮野猪,又扮作了猎手,因而圈子当中变得空空的。有些小家伙自个儿组起了一个小圆圈;大小两个圆圈不停地转,似乎重复地转会自然而然地获得安全一样。这就像是一个有机体在跳动和跺脚。

  黑沉沉的穹苍绽裂开一道蓝白色的口子。霎时间,在孩子们的上方响起了豁喇一声巨响,就像有一条巨鞭在抽打他们似的。和唱的调子升高了,带着一种感情的迸发。

  “杀野兽哟!割喉咙哟!放它血哟!”

  此刻从恐怖中又出现了另一种渴望,强烈、紧迫而又盲目的渴望。

  “杀野兽哟!割喉咙哟!放它血哟!”

  他们头上又裂开了一道蓝白色锯子状的口子,带有硫磺味的霹雳声又猛地打将下来。此时小家伙们从森林边飞奔出来,他们尖声怪叫、四散乱逃,有一个冲破了大家伙们的圆圈,惊恐地叫道:

  “野兽!野兽!”

  圆圈变成了一个马蹄形。有一个东西正从森林里爬出来。吃不准爬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黑咕隆咚的。在“野兽”面前孩子们发出受伤似的尖利急叫。“野兽”磕磕绊绊地爬进马蹄形的圈圈。

  “杀野兽哟!割喉咙哟!放它血哟!”

  天上蓝白色的口子一动也不动,雷响声令人难以忍受。西蒙大声地叫喊着,山上有个死人。

  “杀野兽哟!割喉咙哟!放它血哟!干掉它哟!”

  一条条木棒揍下去,重新围成一个圈圈的孩子们的嘴发出嘎吱嘎吱咬嚼的声音和尖叫声。“野兽”在圈子当中双膝着地,手臂交迭地护着面孔。衬着电闪雷鸣的巨响,“它”大叫大嚷山上有个死尸。“野兽”挣扎着朝前,冲破了包围圈,从笔直的岩石边缘摔倒在下面靠近海水的沙滩上。人群立刻跟着它蜂拥而下,他们从岩石上涌下去,跳到“野兽”身上,叫着、打着、咬着、撕着。没有话语、也没有动作,只有牙齿和爪子在撕扯。

  然后乌云分开了,像瀑布似的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从山顶上溅下来,把树上的青枝绿叶打落下来;雨水倾泻到沙滩上正在打闹的孩子们身上,就像是冷水淋浴。不一会儿那群孩子四散开来,一个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开去。只有那“野兽”静静地躺在那儿,离海边几码远。即使在大雨滂沱之中,他们也能看得出那“野兽”小得可怜,它的鲜血染红了沙滩。

  此刻一阵大风把雨吹向一边,雨水从树上像小瀑布似的落下。山顶上的降落伞被风吹得鼓起来,并开始移动;伞下的人也被带动了,它直立起来,旋转着,接着摇摇晃晃地朝下穿过一大片蒙蒙细雨,以笨拙的脚步擦过高高的树梢;它往下摔,一直往下摔,朝海滩降落下去。孩子们尖叫着冲到黑暗的地方躲起来。降落伞带着人身继续向前,在环礁湖水面上划出波浪,从礁石上方撞过去,飘向大海。

  夜半时分雨收云散,夜空又一次布满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明亮的星星。随后微风也消失了。从岩缝里流出的涓涓细流,经过一片又一片的树叶往下滴淌,最后流到岛上灰褐的泥土里;除了这雨水的滴滴嗒嗒的声音之外,其他什么响声也没有。空气清凉、湿润、澄澈;一会儿甚至连水滴声也停了下来。“野兽”在灰白的海滩上蜷缩成一团,血迹渐渐地渗透开去。

  当潮水的大浪流动的时候,环礁湖的边缘成了一条慢慢向前伸展的磷光带。清澈的海水映照出清澈的夜空和辉光闪闪的群星座。磷光带在小沙粒和小卵石旁膨胀扩大;浮动着的磷光以一个个小圈圈紧包着小石粒,随后突如其来地,无声无息地裹着小石粒向前移动。

  在靠海岸方向的浅滩边缘,不断推进的一片明亮的海水中,充满了奇怪的、银色身体的小生物,它们长着炯炯的小眼睛。各处都有一块块较大的卵石被隔绝空气,包上了一层珍珠。潮水涨到了沙滩上被雨点打成的一个个坑,把一切都铺上一层银色。此刻磷光触到了从破裂的身体里渗出来的第一批血迹,小生物在浅滩边缘聚结起来,形成一片移动着的光影。潮水继续上涨,西蒙粗硬的头发披上了一层光亮。他的脸颊镶上了一条银边,弯弯的肩膀就像是大理石雕出来的。那些奇怪的、如影随形的小生物,长着炯炯的眼睛,拖着雾汽的尾巴,在西蒙的头旁边忙碌着。西蒙的身子从沙滩上抬起一点儿,嘴里冒出一个气泡,连气带水发出扑的一声。然后他的身子渐渐地浮在海水之中。

  在地球曲面的某个黑暗部分,太阳和月亮正在发挥着引力;地球的固体部分在转动,地球表面的水却被牵住,在一边微微地上涨。潮水的大浪沿着岛屿向前推移,海水越涨越高。一条由充满了好奇心的小生物组成的闪亮的边镶在西蒙尸体的四周;在星座稳定的光芒的照耀之下,它本身也是银光闪闪的;就这样,西蒙的尸体轻轻地飘向辽阔的大海。

  (龚志成 译)

  【赏析】

  英国作家戈尔丁的成名作《蝇王》于1954年问世时,作品体裁的多面性颇让批评家和读者把握不定。小说写的是因偶然事件躲避到儿童世界里去的一帮孩子的遭遇,看上去很像儿童文学;由于故事发生在荒岛,也酷似西方文学传统中的荒岛历险小说(我们最熟悉的代表作是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情节的展开被设置在未来的核战争时代,又俨然是科幻小说。但所有这些,都不外是戈尔丁有意识地借鉴并采用的为大家喜闻乐见的文学形式。在这样的形式下,作家探究和思考的是严峻得多的现实问题和哲理问题。

  通读全书,不难发现,尽管孩子们远在荒岛,却始终笼罩在成人世界正在进行中的血腥战争的巨大阴影里。他们离开了自己的父母与亲人,被迫疏散他乡,本身就因为核大战的威胁;他们之所以会踏上荒岛,更是无情的炮火击落他们的座机的直接后果。痛苦的经历,精神的创伤,深深刻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这乃是孩子们在荒岛上终日心神不宁、紧张恐慌的心理原因。同时,孩子们反常与极端的行动,如一窝蜂地热心捕杀野猪,虽有孩童的好奇心和冒险心在内,也有满足食欲和求得生存的需要,更源于战争行为的直接影响。正由于此,通过一次次嗜血的屠戮,猎手变成了凶手,同伴变成了牺牲,孩子们自己变成了食人的怪兽,世外桃源变成了角斗场和停尸所,童真世界变成了罪恶的大本营。小说中飞机的残骸、伞兵的尸体、救援的“军舰”,自始至终都在提醒读者: 孩子们在荒岛上只不过重新扮演了成人们在外面的大世界一直在从事的角色。小岛只不过是现实世界的缩影,蝇王不祥的巨大黑影也笼罩着整个地球。联想到才结束不久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50年代硝烟又起的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蝇王》描写的未来世界,究竟指的是什么,寓意就相当清楚了。

  显然,《蝇王》实质上是一部现代寓言小说。它的寓意所指,还不仅是战争背景下文明与野蛮的对垒,它还深入洞察了人心或人性。戈尔丁有个著名的观点,认为社会的缺陷首先应归结为人性的缺陷。而他作为一个作家,最重要的使命是要疗治“人对自身本性的惊人无知”。同中国人相信“性本善”不一样,戈尔丁和大多数西方人看法一致,认为人性的本质是恶。他要求自己的作品必须做到,使人能够正视“人自身的残酷和贪欲的可悲事实”。《蝇王》和戈尔丁的其他作品一样,主题也在于表现“人心的黑暗”。戈尔丁的人性观及其对人性的探索,自有西方文化深远的思想渊源。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曾以不同措辞表达过如下的观点: 人既是动物中的佼佼者,也可能是动物中最野蛮的,关键在于是否能用文明去克服人的兽性。戈尔丁基本上持同一种看法,但更倾向于揭示“人心的黑暗”,指出文明的脆弱。毫无疑问,这是20世纪人类社会战争不断的残酷事实,对作家艺术想象的反复冲击的结果。

  节选部分集中展现了小说的主题,即“人心的黑暗”。故事的情节是西蒙发现了蝇王和怪兽的真相后准备向大家报告,杰克一帮人在海岸边自己的地盘烤野猪肉吃,拉尔夫和猪崽子过来查看究竟,双方发生争执,争执演变为丧失理智的狂欢,西蒙被趋于疯狂的孩子们当成野兽杀死。主题分两个层面展开,一是拉尔夫与杰克的较量失败,二是西蒙之死。

  这时候,杰克已经凭着新鲜、刺激而又有实利可图的猎野猪,把绝大多数孩子争取过去了。拉尔夫和他忠实的伙伴猪崽子实际已被孤立,他们无事可做,无聊地打发着时间。当他们来到杰克这一拨人中间时,大伙正津津有味地吞吃着烤猪肉,把他们俩冷落在一边。面对杰克乘机公开提出的挑战,拉尔夫重申自己的头头地位。可是在二人的对峙中,绝大部分孩子站到了杰克一边,不再愿意遵守任何规矩。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即便是拉尔夫与猪崽子本人,也抵抗不住诱惑,吃了烤猪肉。在杰克一遍遍挑衅式的“谁愿意加入我的队伍”的发问声中,拉尔夫只有灰溜溜地败下阵来。他要吹海螺召开大会,大家不愿意听;他提出要维持好火堆,也没有人理睬。象征着肉欲需求的猪肉,最终打败了象征着精神灵魂的号召的螺号。至于能否获得救援、逃离荒岛的问题,也变得次要了。

  所以,《蝇王》这部小说实际是野蛮摧毁文明的实录,而非文明战胜野蛮的赞歌。不受任何文明法规约束的童真状态,也即野蛮状态。在野蛮状态下,人心所有的只是本能的欲求,感官需求左右着一切。这样的描写,对卢梭“回返自然会造就高尚的野蛮人”的观点明显作了否定,也对美化童真的浪漫主义神话作了否定。这一带着悲观情绪的“性本恶”观点,虽然不能说全面,但自有其深刻之处。对世界上一切事物,包括人类自身,固然可以乐观看待,但盲目的乐观主义者并不见得比严肃的悲观主义者更清醒、更高明。相反,“人性恶” 的观点可以提醒人们更全面地认识自我,积极地警惕和防止人自身的僭妄,从而更为深刻和更有价值。

  西蒙之死有更深刻的寓意,也加倍引人深思。在这之前,西蒙已经搞清楚了,传说中的蝇王,其实原来是落在杰克献给神灵的猪头上的大群苍蝇。说到底,蝇王的诞生要归功于人。首先,造成这一现象的物质条件是人提供的。假如杰克不献祭这样一个大猪头,就不会招来苍蝇们的集结。其次,在这现象产生后,大家又不去细究其原因,而宁可在想象中或谵妄中把它夸张为邪恶的神灵,夸张为苍蝇的元神。后一方面,西蒙也在痉挛过程里体验到了。在节选部分我们看到,西蒙又进一步弄明白了一度让大家惊骇万分的怪兽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是降落伞捆绑着的一个伞兵的残尸,由于降落伞随着风吹而飘落不定,残破的尸首与白骨也有苍蝇聚集,散发出阵阵恶臭,并作着不规则的运动。所有这些,都印证了西蒙说过的一句话:“真正的怪兽就是我们自己。”这句话虽被当成狂谵的胡言乱语遭到大家嘲笑,事实却的确如此。

  西蒙已经达到了真理的境界,即发现了所有的妖魔其实不外是人自己的心魔。但当他战胜病痛,克服行走的困难,从丛林里爬出来,一心一意要把他发现的真相或真理告诉大家时,悲剧发生了: 因狂欢而陷于原始式迷狂的孩子们,竟然把他当成“怪兽”杀害了。这个戏剧性的转折,喻示的是人心最深层的黑暗: 人们自己动手把魔鬼制造出来,释放出来,还不允许别人揭穿,不敢直面这一真相或真理,一旦谁要违背了,就会鸣鼓而攻之,聚众而歼之。

  所以,西蒙是小说中唯一的、真正的英雄,他为求证真理而献出了稚嫩的生命。关于西蒙尸体流入大海的描写,充满了朦胧而神秘的诗意。作者特意安排海洋中一种奇特的银色小生物,聚结成一片移动着的光影,围绕在西蒙四周,替他死后的躯体镶上了一条闪亮的边,在头顶星空的映照下,他的身躯本身也银光闪闪。无疑,这是在给西蒙进行神圣的海葬,不让他的尸体落入蝇王黑色的大嘴里。

  《蝇王》充分显示了寓言小说的特点。在写实化的情景交融、动人心弦的笔触背后,人物、情节无不含有象征意味。例如,西蒙堪称先知先觉者,拉尔夫代表诚实与正直,猪崽子则代表理智,杰克是魔鬼的化身;他们之间的争执乃至对抗,就象征着光明与黑暗、秩序与混乱、野蛮与文明的斗争。甚至整个荒岛上的儿童世界,都可以被视为原始状态下的人性的象征。在那里,占有绝对统治地位的是“恶”,它从人心深处渐渐弥漫出来,以其不可抗拒之力量将人心残留的良知吞噬,最后终于呈毁灭一切之势,表象化为蝇王这样一个可怕的象征物。“蝇王”在词源上可追溯到希伯来语的“Baalzebub”。在《圣经》中,“Baal”乃万恶之首,又是毁灭之王。所以,戈尔丁笔下的“恶”实质乃是原始生命意志冲动中的毁灭与破坏的本能。《蝇王》这部小说所做的,正是引领我们抛开浪漫的花束和面纱,迫使我们看到那无底的深渊——在这个深渊面前可以颤栗,可以悲切,但终究需要我们鼓起勇气去直面,去担当。

  (张弘、田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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