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在意大利的一座城市中，猛泰家族和凯布家族世代为敌。在一次凯布家族举办的盛大化妆舞会上，猛泰家族的独生子罗蜜欧与凯布家的独生女儿朱丽叶一见钟情。但由于家族原因，他们两人只能在神父的帮助下秘密结婚。不久，两家再次发生仇杀，罗蜜欧杀死了朱丽叶的表哥提伯尔特，并因此被驱逐出城。朱丽叶的父亲逼朱丽叶嫁给她不喜欢的帕里斯伯爵。为了逃避这一婚事，朱丽叶求助于神父。神父给朱丽叶服下一种迷药，能假死数日，然后再暗中通知罗蜜欧把她带走。但由于送信人没有及时把信送到，罗蜜欧听到朱丽叶的死讯信以为真，在假死的朱丽叶面前服毒自杀。朱丽叶醒来后看到爱人已死，遂拔出匕首自杀殉情。这对恋人的爱情悲剧感化了这两个世代仇恨的家族，怨恨终被化解。

　　【作品选录】

　　第一幕

　　第五景　凯布邸中大厅

　　乐师们正等候着客人们到来。仆人们匆匆忙忙走进。

　　……

　　罗蜜欧　(已经和朱丽叶谈了一时，刚刚握过了她的手)

　　如果这双不洁净的粗手，

　　错把这圣洁的神龛冒犯，

　　我的嘴唇是一对进香的朋友，

　　正红着脸等候，

　　等候着吻手，

　　把我的粗莽赶走。

　　朱丽叶　不，进香的朋友原来用手来参拜，

　　你可把你的手也说得太坏;

　　神倒也有手能叫进香的人碰，

　　手贴着手就是香客们的吻。

　　罗蜜欧　神不也有嘴唇，香客也有?

　　朱丽叶　进香的朋友，嘴唇是用来祈祷。

　　罗蜜欧　哦，我的神，让嘴唇也学学握手，

　　答应了吧，不然，信念就化成苦恼。

　　朱丽叶　不过神不肯动，

　　虽然应允一个人，

　　为着他的祈祷。

　　罗蜜欧　那么就不要动，

　　当着祈祷的果实

　　我就要得到。

　　这样沾上了你的唇，

　　我的罪过才从

　　我的嘴唇上洗净。(吻她)

　　朱丽叶　那么我的嘴唇岂不是

　　沾上你嘴唇上的罪过?

　　罗蜜欧　从我的嘴唇上沾上了“罪过”?

　　多么甜蜜的指摘!

　　那么再把“罪过”还给我。

　　朱丽叶　不，你还是亲《圣经》吧。

　　朱丽叶离开他。

　　奶妈　小姐，你母亲要找你说话。

　　罗蜜欧　谁是她的母亲?

　　奶妈　你不知道，她的母亲就是这家的太太，

　　待人才好呢，又聪明，又贤惠，

　　跟你说话的小姐，就是我奶大的，

　　跟你讲吧，谁要娶了她，那才是福气呢。

　　罗蜜欧　她是凯布的小姐?

　　天哪，这一下我的命

　　就抓在我仇人的手心。

　　班浮柳　走吧，快走，这样玩得最好。

　　罗蜜欧　嗯，我怕更多是此后的烦恼。

　　凯布　(劝客人)

　　不要走，先生们，先不要想走，

　　我们还有一点点简陋的宵夜。

　　(应客人话)啊，就这么晚了么?

　　那么谢谢诸位，我谢谢你们，

　　再见，掌灯，送客人们出门。

　　——来，睡去吧。啊哈。

　　我要睡了，时间已经不早。

　　大家都陆续退场，就剩下朱丽叶和奶妈。

　　朱丽叶　快来，奶妈，那么那位先生是谁?

　　奶妈　泰蒲流大人的少爷。

　　朱丽叶　不，我说那个正要出门的。

　　奶妈　哦，他，我想那是小白珠先生。

　　朱丽叶　不，不，那个跟着他们出去，那个一直没有跳舞的。

　　奶妈　我不知道。

　　朱丽叶　去，快去，问问他的名姓。

　　(奶妈去问。)

　　如果他已经结了婚，

　　那么我日后的归宿

　　就是我的坟墓。

　　奶妈回来。

　　奶妈　他的名字叫罗蜜欧，是猛泰的少爷，你仇人家的独生子。

　　朱丽叶　(半晌，低声)

　　唯一的爱恋偏偏是我唯一的世仇，

　　懵懵懂懂的相识，知道了已是太晚的时候。

　　这突然的钟情真是叫人担心，

　　我偏偏倾心我所应该恨的敌人。

　　奶妈　你说甚么?你说甚么?

　　朱丽叶　一支歌，方才跟一位跳舞的先生学的。

　　内室叫“朱丽叶!朱丽叶!”

　　奶妈　就来，就来!

　　走吧，客人们都送出门外。

　　第二幕

　　致词人上。

　　致词人　如今旧情已经躺在死亡的床上，

　　新爱赶着跑来承继，

　　为着从前的美人他曾经唉叹发狂，

　　眼前比起温柔的朱丽叶，简直算不得美丽。

　　现在罗蜜欧又爱了一个人，也被那个人爱，

　　两个都被销魂的面貌迷醉;

　　这段相思啊，需要罗蜜欧在他的仇人面前告哀，

　　朱丽叶也是从杀人的钓钩上偷尝了爱情和甜味。

　　双方都是仇敌，罗蜜欧没有可能和她接近，

　　倾吐爱人们常说的誓言，

　　而她呢，一般深爱，更没有本领，

　　在任何地方和她的新欢相见。

　　然而热情付给他们勇气，时间给他们方法，

　　叫奇甜绝苦都调融在见面的刹那。

　　致词人下。

　　第一景　梵萝那，凯布花园，垣墙外一条小巷

　　罗蜜欧上。

　　罗蜜欧　(走到凯布花园墙侧，忐忑不止，四顾踌躇，担心后面朋友们跟来，望着花园)

　　我的心明明在此地停留，我还能向前走么?

　　转过身来吧，失了魂的肉体，去把你的灵魂找到。

　　他爬上垣墙，跳进花园内。

　　班浮柳与墨故求追上。

　　班浮柳　(喊叫)罗蜜欧!罗蜜欧表弟!罗蜜欧!

　　墨故求　他聪明，我敢说他已经偷偷回家睡觉去了。

　　班浮柳　(指着墙)他从这边跑来的，跳进了这个花园。

　　叫他，墨故求!

　　墨故求　(揶揄)不只是叫，我还得招魂。

　　(做势)

　　怪物!疯子!热昏了头的!爱迷了心窍的!

　　出来吧，像一声长叹，把你叹出来吧!

　　只要你肯哼出一句诗，我就不再叫你了，(一气说下去)

　　你只要喊一声“哀!天!”或者说“我的爱呀”，

　　“我的小鸽子!”

　　对我那碎嘴的爱神妈妈说一句好听的话，

　　给她瞎了眼睛的儿子起个外号，

　　那小爱神，神弓手，他的箭射得这样准，

　　叫多情的皇帝哥菲爱上那要饭的女孩。

　　(突停，听不着回音，对班浮柳)

　　他没有听见，不出声，简直没有一点动静;

　　那猴儿大概是死了，我得招他的魂。

　　这次我用若瑟林的眼睛来招你的魂，

　　用她明亮的前额，用她红红的嘴唇，

　　用她纤小的双足，用她笔直的腿，

　　用她颤巍巍的两股，

　　再招引你，用那两股相近的田土!

　　你出来吧，显露你的真相吧!

　　班浮柳　如果他听到你这样开玩笑，你一定引起他的气来。

　　墨故求　这引不起他的气，引得起来他爱人圈圈里那一点火。

　　这火可来得怪，叫那个东西直挺挺!

　　直等到他的爱人圈够了它，才把它哄得低头。

　　这真要费点劲!我的咒语老老实实，

　　我用他情人的名字招魂，也是为着唤出他的挺劲。

　　班浮柳　算了，他藏在这些树里面，要跟潮湿的夜晚睡在一道。

　　他的爱是盲目的，所以混在夜里最好。

　　墨故求　如果爱是盲目，爱人就射不中那箭靶。

　　现在他睡在那“桃”儿树下面，

　　想着他的情人就是一个桃，

　　桃儿是女儿们在一起玩笑指着甚么才用的字眼，

　　哦，罗蜜欧，希望你的爱人是啊，

　　是一个开了口的桃儿，你是一个香蕉。

　　罗蜜欧，再见，我要到我的小床上睡，

　　这露天的大床太冷，我睡不了。

　　走吧，好不好?

　　班浮柳　走吧，因为不愿被你找着的人

　　你再找也是找不着。

　　二人下。

　　第二景　凯布邸中花园

　　罗蜜欧走进。

　　罗蜜欧　(听见墙外墨故求的话)

　　没有受过创伤的，

　　就会嘲笑别人的伤痕。

　　(朱丽叶出现在楼上的窗口。)

　　但是静静，是甚么光从那边的窗户透出来?

　　那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

　　起来吧，美丽的阳光，射倒那嫉妒的月亮;

　　惨白的月亮都焦虑得病了，

　　她气你原是她的侍女，为甚么比她还美?

　　别再陪伴着她吧，因为她嫉妒你。

　　她那修道的衣服都发了惨绿，

　　那是小丑们穿的，你就丢了吧。

　　(月光照见朱丽叶的脸。)

　　这是我的她，哦，是我的爱!——

　　哦，要她知道了多好!——

　　(朱丽叶仿佛颤了一颤。)

　　她开口了，可她没有说甚么。

　　这有甚么?

　　她的眼在说话，我就去回答。

　　我太莽撞了，她不是对我说的。

　　天空中两颗最辉煌的星星要出门，

　　就请她的眼来代替他们闪耀，候着他们归来。

　　真的，如果她的一双眼睛悬在天空，

　　星星就替代她的眼睛，那会怎样?

　　那她脸上的明媚一定盖过星星的亮，

　　如同白日的光压倒了灯光，

　　在天上她的眼一定照耀满天的光明，

　　鸟儿乱叫，以为白昼已经降临。

　　看，她悄悄把手托着她的脸!

　　嗳，为甚么我不是那手上的手套，

　　就轻轻靠着她的脸!

　　朱丽叶　(低微)

　　唉，天!

　　罗蜜欧　她说了话，——

　　哦，再说一句，光明的天使!

　　今天夜里你是这样的辉煌，在我头上，

　　就像天堂里飞着的使者

　　跨过懒懒的白云在太空里飞，

　　凡人们一面惊愕，一面仰望，

　　睁着吃惊的眼后退。

　　朱丽叶　哦，罗蜜欧，罗蜜欧，你为甚么是罗蜜欧?

　　不认你的父亲，也不要姓你的姓!

　　或者你不肯，你就起誓说你爱，

　　我可以再不姓凯布。

　　罗蜜欧　(踌躇自语)

　　我再听一听，或者就去答应?

　　朱丽叶　不过是你的姓才成了我的仇人，

　　你是你，即便你不姓猛泰。

　　猛泰这两个字是甚么呢?

　　它又不是手，不是脚，

　　不是胳膊，不是脸，不是你身上任何一部分。

　　哦，姓个别的姓吧!

　　姓名又算甚么?我们叫做玫瑰的，

　　不叫它玫瑰闻着不也一样地甜么?

　　罗蜜欧也这样，就不叫他罗蜜欧，

　　还是保留着他天生的完美。

　　罗蜜欧，去掉你的姓吧，

　　不是为了那无关紧要的姓吧，

　　不是为了那无关紧要的姓，我就完全是你的。

　　罗蜜欧　我听你的话，只要叫我一声爱，

　　我就重新受了洗，从此以后再不叫罗蜜欧了。

　　朱丽叶　(惊恐)

　　是谁?在黑夜里藏着，偷听了我的话。

　　罗蜜欧　我不知怎么跟你说我是谁，

　　这名字，我的神!我自己都恨。

　　因为他恰巧是你的仇人，

　　如果能写在纸上，我一定把它撕了。

　　朱丽叶　这声音像酒，我的耳朵还没有喝进去一百个字，

　　就听得出是谁。

　　你不是罗蜜欧，并且又是个猛泰?

　　罗蜜欧　都不是，美丽的神，如果两个你都不爱。

　　朱丽叶　告诉我你怎么来的?你为甚么?

　　花园的墙高，不容易过。

　　并且这里是死，想想你是谁，

　　万一我的亲族发现你在此地。

　　罗蜜欧　插上爱的轻轻的翅膀我就跳过了墙，

　　石头的围栏怎么阻碍得了情爱?

　　爱能做得，爱就敢做，

　　你的亲族也拦不住我。

　　朱丽叶　他们如果瞧见了你，他们会杀了你的。

　　罗蜜欧　在你眼里藏着的危险

　　比他们二十把刀还要厉害!

　　你只甜甜地看我一眼，

　　他们再凶我也不怕了。

　　朱丽叶　说甚么我也不愿意他们见着你的。

　　罗蜜欧　黑夜隐蔽着我，他们看不见!

　　但如果不是你爱，就让他们在此地把我找到，

　　情愿我的命被他们的恨早早结束了，

　　总比没有你的爱又死不得的好。

　　朱丽叶　谁指点你找到了这个地方?

　　罗蜜欧　是“爱”，他先促动我去问;

　　他教给我主意，我借给他眼。

　　我不是领海的，并不认得路线，

　　不过你即便远，远在天外的海边，

　　为着这样的珍宝，我还怕甚么危险?

　　朱丽叶　你知道黑夜的面罩，遮住了我，

　　不然，知道你听见我方才说的话，

　　女儿的羞赧早红了我的脸。

　　我真愿意守着礼法，愿意，愿意，

　　愿意把方才的话整个地否认。

　　但是不谈了，这些面子话!

　　你爱我不?我知道你会说爱，

　　并且我也相信;不过你要是再赌誓，

　　说不定你就会假。

　　情人们负心，他们说神都是笑的。

　　哦，温良的罗蜜欧，如果你真爱，

　　你就诚诚恳恳地说，

　　或者你觉得我太容易得到，

　　我就会皱眉，装乖，对你说“不”，

　　好叫你求我，不然，说甚么也不。

　　老实说，好看的猛泰，我是太爱了，

　　所以你也许会想我的行为轻佻，

　　但是相信我，先生，我真的比那些人忠实，

　　那些有本领的，会装得冷冷的。

　　我应该冷冷的，我知道，但是我还没有觉得，

　　你已经听到了我心里的真话，

　　所以原谅我，千万不要以为这样容易相好是我的轻狂，

　　那是夜晚，一个人，才说出的呀。

　　罗蜜欧　小姐，我拿那幸福的月光起誓，

　　那照满了果园的树尖银色的月，——

　　朱丽叶　哦，起誓可不要拿月亮，那没有常性的月亮，

　　在三十天里都变上几回圆缺，

　　免得你的爱也会一样地无常。

　　罗蜜欧　那么拿甚么起誓呢?

　　朱丽叶　就不要起誓吧。

　　可如果你不肯，你就拿你优美的自身，

　　那是我所崇拜的上帝，我就相信你。

　　罗蜜欧　如果我心上的爱，——

　　朱丽叶　不，不，还是不要起誓，虽然我欢喜你，

　　我可不欢喜今夜这样的盟誓。

　　这太快，太急，太没有想，

　　太像天空中的闪电，

　　还没有等人说完：“看，这闪!”

　　闪已经过去了。甜，再见吧!

　　在夏天的风里万物都暗暗地滋长，

　　这枝爱的嫩芽等我们再次相见，

　　就会发出一朵美丽的花。

　　再见，再见，我心里满是甜蜜的安息，

　　我想它也会来到你的心里。

　　罗蜜欧　就让我这样不满足地走么?

　　朱丽叶　你还要怎么满足呢?

　　罗蜜欧　把你的盟誓换了我的。

　　朱丽叶　没有等你要，我已经给过你了，

　　可是如果能再给，我还是情愿。

　　罗蜜欧　你会不会有一天收回?如果会，为甚么?

　　朱丽叶　那就为了再多多地给!

　　我的恩情像海那样无边，

　　爱也像海那样深： 我给的越多，

　　自己越有，因为两样都是取不尽的。

　　(奶妈在内叫。)

　　我听见有人叫，我的爱，再见!

　　(向内)就来了，好奶妈!——

　　(对罗蜜欧)可爱的猛泰，真心哪!你等一下，我就来。

　　下场。

　　罗蜜欧　(沉醉)

　　哦，幸福、幸福的夜晚!我怕，

　　因为是夜晚，一切都是个梦，

　　太顺意，太甜蜜，不像是真的了。

　　朱丽叶又忙忙走出凉台。

　　朱丽叶　只两句话，罗蜜欧，那就真的再见了。

　　如果你的爱是可靠的，

　　你的心思是结婚，明天就给我一个信，

　　我会叫一个人去找你，你告诉我，

　　甚么地方，甚么时候，婚礼可以举行。

　　我就把一切都交给了你，

　　随着你，我的主人，要到哪里，就到哪里。

　　奶妈　(在内)

　　小姐!

　　朱丽叶　(回头)

　　我就来啦!(转对罗蜜欧)——

　　不过你若存心不是这样，我就求你，——

　　奶妈　(又喊)

　　小姐!

　　朱丽叶　(回头)

　　等一下，就来!

　　(对罗蜜欧，低缓)不要再来找我，

　　让我一个人去苦!

　　明天我派人来。

　　罗蜜欧　从此我走上幸福的路。

　　朱丽叶　(目光依恋)

　　再见，再见，一千次再见。

　　朱丽叶下。

　　罗蜜欧　一千倍地心酸，看不见你的面。

　　(自语)

　　爱去找爱，就像逃学的孩子躲开书房，

　　两个分开，好比垂头丧气赶回学堂。

　　朱丽叶又出现在凉台上。

　　朱丽叶　(急促，低声地叫)

　　嘿!罗蜜欧!嘿!——

　　哦，哪里有一个调鹰的婉转的喉咙

　　把这只小鹰儿叫着引回来!

　　四周的空气多么压人哪!

　　逼得人哑了声音，不敢高声喊，

　　不然，我会连声叫着我的罗蜜欧，

　　叫远远的“回声”也累得比我还粗哑。

　　罗蜜欧　(行了两步，听到呼叫)

　　这一定是我的魂在叫我的名字啊!

　　多么清甜是爱人在夜里铃似的声音，

　　像最温柔的音乐送到留神细听的耳朵里。

　　朱丽叶　罗蜜欧!

　　罗蜜欧　我的爱?

　　朱丽叶　明天几点钟我派人来找你?

　　罗蜜欧　九点钟吧。

　　朱丽叶　我一定，可是挨到那个时候就有二十年哪，

　　(半晌，轻叹)

　　我都忘记了我为甚么叫你转来。

　　罗蜜欧　那么让我站在这儿等你，

　　等你慢慢地想起。

　　朱丽叶　那我就老想不起来，

　　好叫你老站在这儿，

　　只想着我多么喜欢你在我面前。

　　罗蜜欧　那我就老不走，好叫你老忘，

　　忘记了一切，除了此地，我们的家。

　　朱丽叶　天快亮了，我是要你走。

　　可没有去多远，我就像调皮的女孩

　　用线拴住鸟儿的脚，

　　还没有等鸟儿离开手跳了两步，

　　真是可怜的囚犯戴上脚镣!

　　她又把丝线一扯，把鸟儿又拉转，

　　真的，爱得这样厚，

　　简直嫉妒他有自由。

　　罗蜜欧　我希望我就是你的鸟。

　　朱丽叶　我也愿意我是你的。

　　但是如果再这样缠绵，我会害了你。

　　明天，明天，离别是这样甜蜜的忧愁，

　　我们也只好暂时分一分手。

　　朱丽叶下。

　　罗蜜欧　睡意留在你的眼里，

　　平静停在你的心底，

　　我愿就是那“平静”和“睡意”，

　　能到这样甜美的地方去安息。

　　现在我就去找神父的圣堂，

　　告诉他我的遭遇，也求他帮忙。

　　罗蜜欧下。

　　(卞之琳、曹禺译)

　　注释：

　　这是莎士比亚时代流行的一首歌谣中的故事。

　　【赏析】

　　《罗蜜欧与朱丽叶》是莎士比亚1594至1595年间创作的一部脍炙人口的悲剧。但这并不是莎士比亚的原创。最早将罗蜜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写成小说的是意大利人班德尔(Bandell)，1562年英国人布罗克(Arthur Broke)根据法文本写成长诗《罗蜜欧与朱丽叶哀史》，1566年潘特(William Painter)又将这一故事收入他的故事集《快乐之宫》中。

　　莎士比亚的《罗蜜欧与朱丽叶》取材于布罗克的长诗，但在情节和人物性格上都有新的创造，重组了一出经典的歌颂自由和理想爱情的人文主义悲剧杰作。

　　第一幕第五景和第二幕第一、二景是剧本中非常精彩的部分。第一幕前四景讲述的是两家多年的仇恨和冲突，这是整个剧本的引子，为后面的悲剧做铺垫。第五景发生在凯布府邸中，宾客如云、欢乐的化妆舞会正在举行，豪放好客的主人，踩着旋转舞步的红男绿女，忙碌的仆人，一切都那么平和喜庆，似乎与外面潜伏着的恩怨情仇截然隔离了。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场面下，感情的火花在点燃，爱情的悲剧在孕育。罗蜜欧正是在这里见到“真美的”朱丽叶，在他眼中，她是那么“妩媚”、“贵重”，是“最美的宝翠”。朱丽叶也对罗蜜欧产生强烈的好感，一场凄美的爱情悲剧悄悄拉开序幕。与此同时，两位主人公的身份也陡然暴露出来，刚刚长出的爱情嫩叶转眼就遭受了剧烈的风霜压迫，这对情人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和矛盾中： 罗蜜欧呻吟道“天哪，这一下我的命/就抓在我仇人的手心”，朱丽叶也低头苦恼“这突然的钟情真叫人担心”。可以说，从这一景开始，剧情才正式展开。两人在相爱之后方知两家原是剑拔弩张的仇人，这不能不说是命运的捉弄!在两个见面就能互相挑衅、无事都要大动干戈的仇人家族之间，惊人地孕育着美好的爱情。莎士比亚先将写两家的仇恨赫然张开，之后又将年轻恋人的爱情如此自然地展开，爱情似乎就这样自投罗网地撞入悲剧的牢笼。

　　在第二幕，剧情连连推进，纠葛逐步走向严峻。罗蜜欧魂不守舍地随着舞会结束后的人群走出凯布大厅，炽热的爱情让他爬上垣墙重新跳入仇人的花园，低吟着对朱丽叶的爱。第二幕第二景是著名的“阳台景”，与之后罗蜜欧被驱逐前与朱丽叶阳台告别的场景相互辉映。这一景可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是男女主人公各自的独白;之后是二人的互诉衷肠;最后是朱丽叶一叹三回头地依依不舍和罗蜜欧的离去。

　　罗蜜欧“插着爱的轻轻的翅膀”，“跳过了墙”，站在了朱丽叶的阳台下，仰望意中人。爱人的出现激起罗蜜欧的诗情：“但是静静，是甚么光从那边的窗户透出来?/那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他将朱丽叶奉为照亮他世界的“太阳”，认定她是生命中最不可缺少的部分。罗蜜欧以月亮、星星等自然美景来衬托朱丽叶的美，在他眼中，朱丽叶完美无比。为了亲近心目中的爱人，他宁愿成为她“手上的手套”。这些动情的想象是天才的、绝妙的，也是情人所特有的。只有在赞美恋人的时候交织着情真意切的情爱才能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莎士比亚在这段抒情独白中大量运用了比喻、拟人、象征、对比等多种手法，华丽地展现了美妙的爱情。浓词艳句的铺张、精致的雕琢，无一不体现了莎氏的早期创作风格，也尽显当时流行于欧洲的“意大利风”，呈现出真实富丽的色彩和奢华的气势。

　　此时的罗蜜欧还没有和朱丽叶交谈，看到佳人的身影于激动中尚能持有几分冷静，所以在这段二十五行长段诗句中，能够畅快从容地表达自己的爱意和歌颂，华丽的辞藻与鲜明的意象交汇成汹涌而来的爱潮。他发自肺腑的独白不是孤单的，此时的朱丽叶也在阳台上踌躇自思，她思慕着“他天生的完美”，同时又为罗蜜欧身上刻着的“猛泰”的姓氏而忧郁。她没有发现阳台下痴候的罗蜜欧，吐露内心秘密自然而然，潺潺而出的心声朴素无华，比起第一次与罗蜜欧面对面时的抱羞之情尤显深切真挚。

　　当朱丽叶发现罗蜜欧在偷听她的内心独白时，蓄势待发的爱情之箭终于射透夜幕的遮蔽穿插在两个相爱人的心田。面对心爱的人，罗蜜欧告白可以撕毁自己的名字来博得对方的倾心，吐露着他的爱慕。朱丽叶抛弃了“面子话”，丢弃了礼法，勇敢地拥抱爱情，要求罗蜜欧起誓证明他的真心。罗蜜欧也希冀他的爱情表白能够换来相应的爱情盟誓。这种爱，令人陶醉，更让人震撼的是这种令人惊叹的爱竟然是发生在两个初生情愫的人身上。罗朱之恋让我们看到了爱的优雅在于无私给予;让我们感受到爱情的深刻在于丰富地给予;让我们感动于爱像大海一样的深沉。莎士比亚在这一段长诗中充分展开五彩的修辞，用“海”的意象豁然拓开了爱情的内涵，令人叹服。

　　就在互誓情约之后，奶妈呼唤朱丽叶回屋。朱丽叶怎么能舍得甜蜜的情人，于是便有了精彩的“两回头”： 一回头，他们匆匆私订终身，此时两人情绪更加激动了，情感更加急切。再回头，朱丽叶急促地低声呼唤罗蜜欧，他们纠结的情话在夜幕中蔓延，牵绊住了情人短暂分开的脚步。两个人陷入了爱情，就如同“戴上脚镣”的“可怜的囚犯”。一般的囚徒是可怜的，然而“爱情囚徒”是幸福的，这种缠绵令人揪心也让人沉醉。海誓山盟还在耳边回响，分手的痛苦这么突然到来了。两次情不自禁的回头伴随着奶妈声声的催促展开，恋人们即使私订终身了也还是愿意厮守分秒，就是有了真挚的誓约也还是不能让多情的罗蜜欧潇洒地离去。他在离别前还眷恋着心爱的人，愿意化成“平静”和“睡意”伴随恋人进入梦中。

　　美丽的花园如此寂静，月色朦胧的夜晚如此多情，一见钟情的爱侣如此销魂的告白，这些令人难忘的场景是莎翁作品中的经典，这部莎翁早期创作的剧本对爱情的描写也彰显了作者深刻的情感体验，同时我们也可以从这些生动的情节中看到作家强劲的剧情控制能力。

　　《罗蜜欧与朱丽叶》是一出爱情的悲剧，然而悲剧的主要冲突并不是来自爱情主角自身的性格障碍，而是鲜明地指向了中世纪封建世仇和自由爱情的对立。正是中世纪争权的封建状况造就了家族间的矛盾，家族的仇恨又直接导致了主人公的爱情悲剧。整部戏剧中，朱丽叶的性格色彩鲜明，有着少女的害羞活泼，又饱含争取自由爱情的勇敢果断，为了爱情她能够坚强斗争又能机智周旋，代表着向上的希望的力量。相比之下，罗蜜欧着色要黯淡些，感伤情调浓重，有时有种消极低沉的思想态度。这种不平衡体现了莎翁对争取自由的果敢女性形象的偏爱。

　　从剧作的艺术特点看，《罗蜜欧与朱丽叶》从内容到形式、从语言到意境、从情到景，几乎全都是诗或者接近诗，成就了这个典范的抒情诗式的爱情悲剧;其次，在作品中，作者运用了众多意象，如用太阳、月亮、繁星等诸多光明的因素象征美好炽热的爱情，用黑夜、坟墓、乌云等阴暗的意象来预示悲剧情节的发展，光明的东西往往是昙花一现，很快就被黑暗吞没，对立意象的比照拓展了戏剧的内涵和本身的悲剧意义。与莎士比亚的其他悲剧相比较，本剧还有着自身的独特之处： 悲喜混合的对照。剧中既有街头口角、斗殴的场面，又有描写人物外貌、姿态、表情的滑稽段落，更有让人忍俊不禁的漫画式调侃话语，都是喜剧风格的体现。这些与贯穿全剧始终的悲剧风格相得益彰，用喜剧性凸现悲剧的主题，用插科打诨映衬悱恻的情话，喜剧风格的插入还显示了明快的风格和乐观的向往。我们悲痛罗蜜欧与朱丽叶之间未盛放就已败落的爱情之花，叹息无法成为眷属的有情人，也颇为欣喜地看到了两家仇恨的消释。在中世纪的阴霾即将散去、人文主义时代的黎明已经到来的时刻，莎士比亚用戏剧的力量大胆地批判了封建礼教对人性的禁锢。

　　(贺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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