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屑第二炉香罗杰是怎样的人形象分析
罗杰在华南大学教了十五年的化学物理,做了四年的理科主任和舍监。在一般人看来,能够混到殖民地精英圈子的处级干部级别,也算是功德圆满。但实际上,他仅仅是个“平静而平凡的独身汉”而已。十五年来,虽然物理化学研究在日新月异地进步,但他从来不看新的教科书,使用的仍然二十年前在英国读书时的听课笔记,从来没有换过讲义,笑话也是十五年来一直讲着。他对半生所致力的大学教育,也没有多少信心。“好也罢,坏也罢,他照那个方式活了十五年了,他并没有碍着谁,他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以大学教师理应坚守的“教学相长”的基本职业标准,罗杰当然属于典型的庸庸碌碌混日子之辈,但大多数人就是如此生活着。再看他所在圈子的别的人,“男的像一只一只白铁小闹钟,按着时候吃饭、喝茶、坐马桶、坐公事房,脑筋里除了钟摆的滴答之外什么都没有”;“女的,成天的结绒线,白茸茸的毛脸也像拉了毛的绒线衫。”这些人更加的刻板、平庸、虚伪,连罗杰都看不上。
然而,罗杰也有他平凡人的梦想,追求幸福的权利。“他还是一个罗曼蒂克的傻子”。相对于殖民地的那些年轻军官而言,愫细自然会看上持重老实的罗杰。婚礼即将来临,罗杰沐浴在阳光和音乐中,开着汽车横冲直闯,简直不合一个四十岁大学教授的身份,“可是他深信他绝对不会出乱子,他有一种安全感觉”,他哪料到身边危机四伏,后面的打击将接踵而来。愫细半夜逃走后,痛苦的罗杰独自回到卧室,看着愫细照片,跪在衣橱上,吻着冰冷的玻璃,仍然在想是不是自己过度热情了。他心存幻想,期待可以慢慢让愫细接受“爱的教育”。他从对方的角度考虑,“怕羞是女孩子的常态,愫细生长在特殊的环境里,也许比别人更为糊涂一些;他们的同居生活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希望。”
罗杰并非没有恍然大悟的时候。他曾“像轰雷掣电一般”,明白原来愫细的姐姐靡丽笙的丈夫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顶普通的人!和他一模一样的一个普通的人!”他也在一刹那间,“几乎愿望他所娶的是一个较近人情的富有经验的坏女人,一个不需要爱的教育的女人。”但罗杰具有中产阶级知识阶层优柔寡断的特点,他把爱看得过于简单,一次次自欺欺人地相信他爱愫细,愫细也爱他。他满足于表面呈现的“一切都是欢愉的,合理化的”的状况。他深陷于他所处的社会规范,他的爱是理智而符合规则的。
可惜一切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找不到愫细的他“一阵阵的冒汗,把一套条纹布的睡衣全湿透了。”他害怕学生看到,沸沸扬扬传说开去,因为“他向来是小心谨慎爱惜名誉的一个人。”反讽的是,你越珍惜什么,你就越可能失去什么。一个戴眼镜的文科学生冷冷叹道:“越是道貌岸然的人,私生活越是不检点。我早觉得安白登这个人太规矩了,恐怕要发生变态心理。”罗杰平日负责管理学生各种越轨行为,现在自己行为不端,失去了尊严,学生也就当面不逊,背后嘲笑。同事们表面若无其事,在他面前却神秘兮兮,避谈各种话题,甚至连政治和世界局势也不跟他提起,因为怕“脾气躁的老头子会气喘吁吁地奉劝大家不要忘了维持白种人在殖民地应有的声望”。打网球也被指指点点,如同动物园中的一头兽。最不能容忍的,还是那些女性对他的态度,“女秘书、女打字员、女学生、教职员的太太们,一个个睁着牛一般的愚笨而温柔的大眼睛望着他,把脸吓得一红一白,怕他的不健康的下意识突然发作,使他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来。她们鄙视他,憎恶他,但是同时她们畏畏缩缩地喜欢一切犯罪的人,残暴、野蛮的、原始的男性。”
教务主任毛立士的填房太太瞄上了罗杰,几次三番勾引他。她要罗杰不要把自己压制得太厉害,别苦了自己;她还告诉罗杰,靡丽笙的丈夫就是因为过分压抑自己的欲望,结果被逼疯而自杀了。这个消息成为压垮罗杰的最后一根稻草。“罗杰自己喜欢做一个普通的人。现在,环境逼迫他,把他推到大众的圈子外面去了,他才感觉到圈子里面的愚蠢——愚蠢的残忍……圈子外面又何尝不可怕,小蓝牙齿,庞大的黑影子在头顶上晃动,指指戳戳……许许多多冷酷的思想像新织的蛛丝网一般的飘黏在他的脸上,他摇摇头,竭力把那网子摆脱了。”现在,他终于摆脱了。
从结婚到自杀,短短的几天,打破了罗杰几十年来固守的那种循规蹈矩的、被视为正确的生活方式,他曾经把自己包裹起来,“对于任何感情的流露,除非是绝对必要的,他总觉得有点多余。他怕真正的,血与肉的人生。”然而,一旦他不得不打开生命,迎接新的意义世界,这世界就毁灭了他。整个过程,我们看到,罗杰变得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没有支配自己的力量。他好像卡夫卡笔下的约瑟夫·K,没有做错什么,却遭遇莫名的审判。生命最后的日子,如同梦游,恍恍惚惚。在充斥煤气的房间,在临死的时刻,罗杰的脑海一定如蒙太奇一般,闪过那一幕幕迷幻的场景:
——教堂里,婚礼开始了,愫细来了,他感觉她既熟悉又有点渺茫。“现在,他前生所做的这个梦,向他缓缓的走过来了,裹着银白色的纱,云里雾里,向他走过来了。走过玫瑰色的窗子,她变成了玫瑰色;走过蓝色的窗子,她变成了蓝色;走过金黄色的窗,她和她的头发燃烧起来了。”
——“那时候,夜深了,月光照得地上碧清,铁阑干外,挨挨挤挤长着墨绿的木槿树;地底下喷出来的热气,凝结成了一朵朵多大的绯红的花……木槿树下面,枝枝叶叶,不多的空隙里,生着各种的草花,都是毒辣的黄色、紫色、深粉红——火山的涎沫。还有一种背对背开的并蒂莲花,白的,上面有老虎黄的斑纹。在这些花木之间,又有无数的昆虫,蠕蠕地爬动,唧唧地叫唤着。再加上银色的小四脚蛇,阁阁作声的青蛙,造成一片怔忡的庞大而不彻底的寂静。”
——“他坐在海滩上,在太阳,沙,与海水的蒸热之中,过了一个上午,又是一个下午。整个的世界像一个蛀空了的牙齿,麻木木的,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风来的时候,隐隐的有一点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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