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同学少年都不贱》讲的是两位女孩恩娟、赵珏之间的情谊沧桑。故事开端于两人在上海重逢叙当年。恩娟嫁了位犹太人汴·李外,后来移民美国华盛顿,汴·李外成为第一位入阁移民,赵珏则境遇不如恩娟。因是多年后重逢,两人相对当年平等的身世,便见出高低。或者这正是取名《同学少年都不贱》的深意。
张爱玲的小说《同学少年都不贱》中的“贱”,通俗的讲就是:差、不好、低一个档次,这可以是在各个方面,比如经济条件、社会地位、阅历、恋爱等等。“贱”是差,“都不贱”就是:谁也不比谁差。
小说中的两位女主人公赵珏和恩娟离开学校后,在社会地位、经济条件上拉开了较大的差距,可赵珏的想法是:别看这样,其实我也不比她差——即“同学少年都不贱”。我觉得小说的题目也许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所谓的“同学少年都不贱”也只是一个美好的理想,最终不过是赵珏的自我安慰罢了。
赵珏和恩娟学生时代是同宿舍的好友。
学生时代,即使各人家境或多或少有些差距,也还不至于出现明显的“贫富分化”,大家彼此没有太大差别——至少赵珏和恩娟在那时候还没有太大隔阂。
离开了校园,恩娟嫁得好,从此踏入上流社会;而赵珏还一直在温饱-小康之间徘徊。
两个人的差距就这样拉开了——经济上、社会地位上。
小说以赵珏的视点从两个方面描述了这种差距所造成的两个影响:
1.两人因差距而产生隔阂
2.赵珏略有自惭形秽却又不愿承认转而自我安慰:其实谁也不比谁差,即“同学少年都不贱”。
1.隔阂
当社会地位产生巨大差距的昔日好友再见面时,气氛已不同于往日学生时代,无论双方表面怎样做出和谐、亲密的样子,实际上两个人已经有了隔阂。所谓的亲密的交谈,不过是双方(尤其是赵珏)努力营造出的一种气氛罢了。
“忙了一天累死了,就想坐下来看看电影,哪像从前?”
“内地什么样子?”
“都是些破破烂烂的小房子。”
“你跟汴话多不多?”她没问他们感情好不好。
“哪有工夫说话。他就喜欢看侦探小说,连刷牙都在看。”不屑的口气。
赵珏笑了。
“当然性的方面是满足的。我还记得你那时候无论如何不肯说。”
又道:“忙。就是忙。有时候也是朋友有事找我们。汴什么都肯帮忙。都说‘李外夫妇的慷慨……’”末句引的英文,显然是他们的美国朋友说的。
这是两人毕业后的一次重逢,昔日好友,现在见了面却是对话生硬、前后不搭、想起一句是一句、为了交谈而交谈。赵珏还要时刻小心不能说错了话,比如“没问他们感情好不好”,而是辗转地问“你跟汴话多不多?”。
这种令双方无趣却还要坚持下去的“谈话”,终于以“说着,她姨妈进来了,双方都如释重负。”而结束。
如释重负——原来两个人交谈都已成负担。
赵珏是觉得有隔阂了,恩娟呢,是否也有同样感受?或者,不过是赵珏单方面过于敏感?因为小说是从赵珏视角出发的,主要写赵珏感受到的隔阂,至于恩娟如何感受几乎没有提到。
不过,所幸这里有个“双方都如释重负”这句话,让我们也了解到原来恩娟也这么觉得。
这种隔阂,是真的存在了。
紧接着:
谈了一会,恩娟“还有点事,要到别处去一趟。”先把孩子丢在这里。
赵珏把他安置在床上,床上罩着床套。他爬来爬去,不一会就爬到床沿上。她去把他挪到里床,一会又爬到床没上。她又把他搬回去。至少有十廿磅重,搬来搬去,她实在搬不动了,瘫倒了握着他一只脚踝不放手。他爬不动,哭了起来。她姨妈在睡午觉,她怕吵醒了她,想起鸟笼上罩块黑布,鸟就安静下来不叫了,便摊开一张报纸,罩在他背上。他越发大哭起来,但是至少不爬了。
她连忙关上门,倚在门上望着他,自己觉得像白雪公主的后母。
等恩娟回来了,她告诉她把报纸盖着他的事,恩娟没作声,并不觉得可笑。
赵珏忙道:“松松的盖在背上,不是不透气。”
恩娟依旧没有笑容,抱起孩子道:“我回去了......(后略)”
“连忙关上门”,“自己觉得像白雪公主的后母”,赵珏胆战心惊,小心翼翼,怎么把自己搞得仿佛恩娟的仆人一样。
赵珏告诉恩娟盖报纸的事,一看恩娟没有预期的笑,赵珏“忙”解释。这个“忙”,显得赵珏多么的底气不足,赵珏这么在意恩娟的反应。
可是恩娟不在意赵珏的反应:“没作声”,“依旧没有笑容”。
甚至恩娟说话更唐突——赵珏解释完“松松的盖在背上,不是不透气。”,恩娟就突然来一句“我回去了”,这种话前后不搭呀。
后面还有恩娟的冷淡,甚至有些刻薄——“恩娟不确定的‘哦’了一声,那笑容依旧将信将疑。”
另外书中出现了三次赵珏说的话恩娟不相信,这是第一次。
然后还有:
“这是第二次不相信她(赵珏)的话。她(赵珏)已经不再惊异了。”
“这是第三次不信她(赵珏)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特别刺心。”
结果,“赵珏无不寒酸的总结出来:人穷了就随便说句话都要找铺保。这还是她从小的知已朋友。”
两人的结局就就是:
一个多月后恩娟寄了张圣诞卡来,在空白上写道:
那次晤谈非常愉快。讲起我带小女儿到法国去,汴倒去了。她在此地也进了芭蕾舞校。祝近好——
恩娟
“愉快”!
不过是随手写的,受了人家款待之后例有的一句话。但是“愉快”二字就是卡住她喉咙,自己再也说不出口。她寄了张贺年片去,在空白上写道:
恩娟,那天回去一切都好?我在新闻周刊上看见汴去巴黎开会的消息,恐怕来不及回来过圣诞节了?此外想必都好。家里都好?
珏
从此她们断了音讯。她在贺年片上写那两行字的时候就知道的。
2.心理安慰
小说一方面描写两人的隔阂,一方面描写赵珏的心理状态。
面对经济条件、社会地位远高于自己的恩娟,赵珏一方面有些自惭形秽,一方面又心高气傲不愿服输而找一些心理安慰。
而赵珏的这种不愿服输——〉无力改变现实——〉寻求自我安慰:“你也不过如此,其实大家谁也不比谁次的状态”,也就是“同学少年都不贱”的由来吧。
赵珏的这种自我安慰书中主要出现了三次。
第一次
回到家里,跟她姨妈讲起来,她姨妈从前在她家里就见到恩娟,也跟他母亲一样没口子称赞,现在却摇头笑道:“这股子少年得意的劲受不了!”
赵珏笑了,觉得十分意外。她还以为是她自己妒忌。
赵珏实际上是嫉妒恩娟的,同时也许有点自惭形,但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种心态。恰好借姨妈只口说出了对恩娟的不满,于是赵珏这样自我安慰:连姨妈也这样认为,可见不是我的嫉妒。
第二次
大学时代,女校中盛行同性恋,赵珏痴迷赫素容,“恩娟对芷琪一往情深”。
时隔多年,赵珏又一次见到赫素容,却“完全漠然”。然后恩娟不是,大家已经都是有了孩子的母亲了,可是聊到芷琪——
当两人聊到“嫁了她哥哥那朋友,那人不好,”恩娟喃喃的说。她扮了个恨毒的鬼脸。“都是她哥哥。”又沉着嗓子拖长了声音郑重道,“她那么聪明,真可惜了。”说着几乎泪下。”
这让赵珏震撼。赵珏没想到这么多年,恩娟还是对芷琪一往情深。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赵珏“也明白了”,她认为从对赫素容的痴情到漠然,其转变的原因是,“与男子恋爱过了才冲洗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留。”。
那么,按照这个观点,恩娟还是对芷琪一往情深,就证明了恩娟没有真正恋爱过。
(赵珏想)“难道恩娟一辈子都没恋爱过?是的。她不是不忠于丈夫的人。”
赵珏由最初的震撼(恩娟你怎么还喜欢着芷琪),转而明白(原来一辈子都没恋爱过),至此,也许该有些得意了吧。赵珏找到了平衡自己的又一个杠杆——恋爱。你嫁得好有什么用,你社会地位高有什么用,你的人生中没有经历过一次真正的恋爱,我,经历过,这就是我比你强的地方——同学少年都不贱。
第三次
在小说接近结尾的地方:
赵珏不禁联想到听见甘西迪总统遇刺的消息那天。午后一时左右在无线电上听到总统中弹,两三点钟才又报道总统已死。她正在水槽上洗盘碗,脑子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
“甘西迪死了。我还活着,即使不过在洗碗。”
“是最原始的安慰。是一只粗糙的手的抚尉,有点隔靴搔痒,觉都不觉得。但还是到心里去,因为是真话。”
赵珏又一次为自己找到了平衡的杠杆:富贵有何用,肯尼迪还是美国总统呢,不还是死了吗;我呢,别看我不过在洗碗,可我是安全的,我也比肯迪尼强,比那些大富大贵之人强——同学少年都不贱。
然后,很讽刺(张爱玲小说的一贯作风)的是,这种“都不贱”的自我安慰最终还是未能实现。小说的最后结局:
是后来有一次,她在时代周刊上看见恩娟在总统的游艇赤杉号上的照片,刚上船,微呵着腰跟镜头外的什么人招呼,依旧是小脸大酒窝,不过面颊瘦长了些,东方色彩的发型,一边一个大辫子盘成放大的丫髻——当然辫子是假发——那云泥之感还是当头一棒,够她受的。
到头来,赵珏苦心经营的安慰自己的理论,还是没有奏效——“那云泥之感还是当头一棒,够她受的。”
这种冰冷的笔调和先扬后抑的结尾倒是符合张爱玲小说的一贯风格,也是对“当流浪汉面对百万富翁还能悠然自得”这个“人生哲理故事”的一个现实而绝妙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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