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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金良《醉人的春夜》原文及赏析

2020-10-14 21:16:43

  “再遇到人,一定开口。”陈静想着,抬眼望了望胡同里昏黄的路灯夜深了,到处是一片片黑黝黝的怪影。“唉! 这倒霉的自行车!”她从心底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喟叹 。

  身后传来一串自行车铃声,陈静只来得及“哎”了一声,骑车的小伙子已经一掠而过。

  咦! 骑车的小伙子又回来了。陈静心里却紧张起来:“这么晚了,他……”“您刚才喊我?”小伙子跳下车。“啊,没。”矜持和自卫的心理占了上风,她语无伦次了。“是车子坏了吧?”一双似笑非笑的细长眼睛望着她。陈静稍稍镇静了一下:“链子卡在大套里了。”她呐呐着.低着头,心里升起一线希望的光。“那,我也爱莫能助了。没工具,谁也拆不开大链套呀。”陈静心里又是一片黑暗。“你家远吗?”“我家?”她没了主意,下意识地推着车子往前走了几步。“这样吧,胡同口外左边,有个车铺,这会儿可能还有人,你去看看吧!”小伙子在她身后跨上车子,边说边飞快地骑跑了。“这号人!”陈静差点哭了。十一点了。哪家的车铺这时候还有人?她心里咒那小伙子:“骗人!叫你今晚做个噩梦。”

  不信归不信,出了胡同口,陈静忍不住真朝左手方向看了一眼。便道上,果然有间小屋还亮着灯。她踌躇地站住了,小屋里走出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冲着陈静喊:“同志,来吧!”“哎呀,真是车铺!”陈静觉得周围一下子亮了起来,沮丧、恐惧,一股脑儿没了。

  这是间临街筒子房,通里屋的门关着。外面这间,只有一桌一床和一辆自行车。一个年轻人正蹲在桌边翻看什么。“请进,就是地方小了点。”年轻人站起身,手里拿着把改锥。陈静一愣:“是你?” “是我。”年轻人笑了:“我说有人嘛,还能骗您。”他狡黠地眨了眨细长的眼睛。“我哥送我嫂子上夜班,回来就急火火地把我叫起来,说有要事,原来是……”跟在陈静后面的姑娘说话像是放机枪。“还是有个体户好。”陈静心里想着,感激地冲着那姑娘笑了笑:“太麻烦你们了。”“没什么,我哥怕您不敢来,才让我起来招呼您,其实您也是胆子太小,我就不怕。”说得陈静怪难为情的。

  会者不难,车很快修好了。“多少钱?”陈静打心里希望这小伙子多收她点儿钱。“钱?” 小伙子一愣,旋即笑了:“给五块钱吧。”一只大手,满是油污,伸到陈静面前:“五块? 敲诈!”陈静心里一惊,却又无可奈何地掏出钱包。“哥——”快嘴的姑娘拉长了声音叫着,“这么晚了,你还开玩笑!”她娇嗔地把那只油污的手打下去,转头对着陈静:“同志,您别多心,他就这样跟谁都瞎逗。我们又不是开业修车的,哪儿有帮帮忙就要钱的?” 姑娘有点不好意思了,脸上泛着红潮。“好了,不开玩笑了。”小伙子搓了搓手,咧开嘴笑着,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一路上,微风吹着陈静的长发,拂到脸上,怪痒痒的,又很舒服。她觉得今天晚上的路灯格外地亮,亮得耀眼; 空气中,也仿佛有种醇美的甜味。

  呵,你这醉人的春夜!

  选自《北京晚报》

  【赏析】 我们说微型小说篇幅短小,信息量相对也就少多了,因此如果不在艺术技巧上下功夫,一切美好的愿望只能想得到而做不到。本文作者在如何充分利用字面空间和心理空间方面为我们作了有益的尝试。

  小说由二条线索构成: 一是以小伙子为主的情节线,一是以姑娘为主的心理活动线。这不是两条相互游离、互不搭界的平行线,而是不时地碰撞,闪烁的铰链状的两条线。它们的不断碰撞所产生的艺术效果是巨大的,一方面使全文简单的情节变得扑朔迷离,生动曲折,悬念迭起,在有限的六、七百字中拓宽了文字空间;另一方面又细腻深刻、抒情般地展示出姑娘心灵解冻的活动过程和纤细微妙的变化,拓宽了心理空间。

  我们首先来看看以小伙子为主的情节线。情节的生动曲折在于作者描绘了小伙子的一系列行动和神态,这些举动在谜底没有揭开之前,被处理成不可理解、不明意图,由此造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悬念,使作品波澜顿起,颇具吸引力. 首先是他骑着车从姑娘身边“一掠而过”,顷刻又骑车返回,这使得姑娘心惊肉跳。他拨弄了几下坏自行车又说没工具不好修,然而用“一双似笑非笑的细长眼睛望着”姑娘,这又使姑娘又气愤又害怕。小伙子没有睬这些,扔下话题又“跨”上车子飞快地跑掉了。这些描绘像谜一样吸引着读者看下去:“究竟他要把姑娘引向何方?”直到姑娘进了修车铺发现修车的就是小伙子,才疑窦顿开,感激不尽。可是一波未平又生一波。当姑娘问“多少钱”时,小伙子先是一楞,继而笑着伸出一只满是油污的手,要价五元。直到最后,我们才清楚,小伙子原来是一个热诚、爽朗、幽默而又乐于助人的小伙子,作者所以制造一连串的假象,无非是为了使情节生动曲折,使小伙子的个性特征更鲜明又更贴近生活。

  我们再来看另一条以姑娘为主的心理活动线。文章开头作者将一个坏了自行车的姑娘置于黑暗、无助的春夜之中,这就水到渠成地点出了此时此刻她内心两种最强烈的愿望: 一是希望有人出现来助她一臂之力;一是害怕有人来,因为不知道来者为何许人!正是在她万分矛盾、犹豫的时候,小伙子骑车而过又骑车而来,姑娘则紧张害怕地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对于姑娘这种神经质的、本能的防范心理,如果我们知道小说写于八十年代初期,就能加以理解了。“文革”十年,给人们的心灵投上了或大或小的阴影,破坏了人与人之间的正常的友好的关系,使人们相处时成了惊弓之鸟,动辄设防已成了一种本能。

  随着小伙子的一言一行,姑娘的心理活动瞬息万变,一会儿镇静,一会儿紊乱;一会儿看到希望之光,一会儿又沉入黑暗之中。当小伙子终于跑了时,姑娘“差点哭了”。为何而哭?觉得被人骗以后的懊恼; 解除恐惧后的虚脱; 黑暗中的孤独;失去希望后的无助……

  当她的车终于修好时,作者又在她心中投掷了一个不小的波澜。是小伙子在她走投无路时向她伸出了援助的手,帮助她摆脱了困境,冲这一点,她“真希望小伙子多收点钱”,以表示自己误解他的歉意和感激之情。可当小伙子真的要价颇高时,她却“心里一惊”: 真的,世上哪有这么好心的人啊,深夜助我还不是为了钱,料想此时此刻,就是十元、十五元我也不得不修呵,多贪婪的心呵!

  作者那样不遗余力地刻划姑娘的种种心态: 疑虑、恐惧、沮丧、防备、喜悦、解冻……,不仅展示出了姑娘在这一事件过程中的全部心理活动,更重要的是让我们看到在粉碎“四人帮”之后的早春岁月里,中国人民的心是如何从严冬中解放出来的。作品字里行间跳动着时代的脉搏,极其真切地反映出人与人之间隔阂的消除和互相信任的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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