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青春再现的女人,梳着一头难以用笔墨形容的发式,满面春风地闯进我的房间,用电视播音员宣布穆斯利姆·马戈马耶夫的节目时那样庄严隆重的声调说道:
“阿列克谢·帕雷奇,明天我就要结婚了!”
“恭喜恭喜,衷心恭喜你!”我紧握新娘那颤抖的手,庄严隆重地说。
“谢谢! 谢谢! 您是我的朋友和邻居,我想您一定能赏光的……”她娇声媚气地说道。
“当然,当然!”我点了点头。我明白,明天这一天就算从我的一生中白白地勾销了,而应邀的则是我们俩——我和我那辆久经风雨的“莫斯科人”小轿车。说实话,我被邀请显然是由于我有这辆车。
“那么……十二点在婚礼宫举行结婚仪式,然后休息。晚上在‘小铃铛’餐厅举行喜宴。二楼乙厅……”
“请坐会儿吧!”我客气地请她。
“哎呀,这哪儿行,我现在一分一秒的空闲时间都没有。”新娘说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跟你说,婚礼规模很大! 真不是闹着玩的,为那‘小铃铛’就得花一千二百卢布!”
“多少?”
“一千二百啊!”新娘叹了口气。“有九十位客人! 每人一份小吃,每人一份烤羊肉或者烤鸡,这个那个,没完没了,吃了冰淇淋,还得喝汽水。白吃人家的酒宴,人们可能吃啦!”
“是啊! 您这婚礼要花费很多钱。”我摇了摇头。
“有什么办法呢,眼下就时兴这个。早先我第一次出嫁时,人们办婚事都不是这么闹哄哄的,都挺简朴。第二次也是这样。如今,婚礼都得大操大办! 结婚礼服,长头纱,出租汽车,每辆车上还要挂上洋娃娃、彩球、彩带。”
“真不得了!”
“有什么办法呢?薇拉奇卡·科兹洛图罗娃结婚时,有六十个客人……我难道不如她? 我的朋友比她少还是怎么的?顺便告诉您,她也要来的!”这位高傲的新娘调皮地向我挤了挤眼。“让她开开眼,瞧瞧别人是怎样结婚的……”
“你们最好是登记一套合资住房。”
“用不着! 工厂在十一月七号以前会给我丈夫一套住房的。”
“家具呢?”
“家具也会有的。我们说好了,他由厂工会给一个电冰箱,我——要一部电视机。我丈夫的同事们凑份子送张沙发床,我的女友们送台落地灯。家具会有的!”她压低嗓门说:“老实说,我们就连婚礼也想花国家的钱,可是他们说我已过了共青团员的年龄,别种方式的婚礼现在又没有。所以,不管怎么心疼,我们这一千五百卢布就算飞了,完了!”这位可怜却又老练的新娘叹息道。
“是啊,你们搞这么大的排场……”
“眼下时兴这个。您知道斯捷潘可夫夫妇吗?喜事办得倒是简单朴素……结果呢?大伙儿都骂他们是守财奴,吝啬鬼。而洛博格列伊金两口子的婚礼却让全市的人至今记忆犹新,夸个不停。”
“可是我听说,他们已经离婚了……”
“是离婚了,结婚时欠下的债至今没还清。可是这才真叫婚礼呐!满堂花烛! 可我,您可别跟人说,要给每个客人送一份纪念品: 郁金香绢花'一卢布一枝。可是效果——会使大家惊喜若狂!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我的女邻居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那么,请您一定光临!”她微笑着说,并装作是顺便提起似的问道:“您是开您那辆‘莫斯科人’到婚礼宫吧?”没等我回答,她又添上一句:“我丈夫的父母和我的理发师要跟您一块儿去,在婚礼车队中,您的汽车是第六辆!”
“好吧!”我沮丧地同意了。
“噢,还有最后一点! 我完全把它忘了,请带上二百到二百五十个卢布。”
“为什么?”
“以防万一啊……万一钱不够,您就伸手救救急,互相帮助嘛。”
“好吧!”我答应着,把这位精明强干的新娘送出家门。
(阮积灿 译)
选自《苏联文艺》1983年第1期
【赏析】 小说按照事件发展的自然程序,逐层深入地展现出女主人公那带有一定普遍性的独特心态,从中也透示出值得人们重视与思虑的某种世态。
作品一开始,女主人公“庄严隆重”地宣布“明天就要结婚”,并向“我”发出了宴请。紧接着在介绍喜庆宴请的内容与程序的同时,突出强调了费用之昂贵。对此,作品中的“我”持“摇头”态度,而女主人公表面上显露出无可奈何之状,实际上不仅饶有兴趣,而且还不无炫耀之意。这里,心态和世态的勾画都是既含蓄又分明的。其一,让女主人公在“眼下时兴这个”的借口下,剥露其实质上也赞赏此道的庸俗情调。比如她在 “有什么办法呢”的无奈词语之后,紧跟着的内容竟是要与结婚时宴请了六十个客人的科兹洛图罗娃比排场争高低:“我难道不如她……让她开开眼,瞧瞧别人是怎样结婚的……”。在“眼下时兴这个”的遁词下,神采飞扬地赞叹的却是“结婚时欠债”到离婚后还“没还清”的洛博格列伊金的婚礼:“这才真叫婚礼呐!满堂花烛!”不仅如此,女主人公更有她的创造性发展:婚礼上给每个客人送一份纪念品:一卢布一枝的郁金香绢花,“使大家惊喜若狂!”女主人公的情趣、追求于此可见,亦可谓心态毕现了。其二,借女主人公对自己以往两次婚事的历史回顾,实现了“如今,婚礼都得大操大办”的时尚,并借助于上述女主人公的心态勾画,把铺张浪费办婚事的流行世态,作了淋漓尽致的描述。 尤其值得人们注意的是: 婚嫁用的住房、家具、 电冰箱、 电视机等等,竟均属公家“资助”, 落地台灯等贵重摆设则摊派给同事、朋友们凑份子赠送,这里,对不良世风的揭露,可谓精深。
耐人寻味的是,当“邀请” 进入最后阶段,女主人公以顺便一提的架势,把她丈夫的父母和她的理发师将搭乘“我”的小车去婚礼宫的预谋,不容分说地 “派” 给了“我”。这与开篇之初女主角专程来发出结婚邀请时,“我”便看穿其目标“显然是由于我有这辆车”遥相对应。不仅如此,新嫁娘在临出门前还以其更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出了“我完全把它忘了”的“最后一点”:“请带上二百到二百五十个卢布”,以防“万一钱不够”时,好让“我”伸手救救急”。再对照上一部分所说冰箱、电视机等公家分发,沙发床、落地灯之类由朋友摊送之举,原来大操大办的婚事,从住房、家具到陈设用品,一直到交通用车乃至宴请费用等等,女主人公竟全部借助外力,自己分文不花! 作品最后用 “精明强干的新娘”一语收煞. 实在是一语中的的精当概括。它把女主人公的心态描画推进到了一个相当深的层次,对不良世风的剖示,也在含蓄中透露出了相当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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