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金工人库泽瓦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砸毁了家具,手里攒着好些钱向壁炉爬去。
“停机!”导演大声喝道:“太糟了。”
演员谢苗诺夫坐到长椅上,羞愧地低下了头。
导演坐到他身边,搂着他的肩膀说:
“谢苗诺夫,亲爱的,今天您是怎么啦?”
“我没有这种体验,格里戈里。在我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而没有体验是演不好的。”
“这与体验有什么相干? 您连基本任务都没有弄清楚。您这么长时间起劲地毁坏家具,似乎这是主要的戏,其实主要的戏应该是焚烧钞票。要厌恶地把钞票扔到火里,亲爱的,要厌恶地扔!”
“厌恶地……”
“对,谢苗诺夫,那么咱们重来一次。您,采金工人库泽瓦金,突然意识到这些钱来得不正,为了洗净罪恶,就把它们扔进火里……这是些脏钱!”
“是脏钱,”谢苗诺夫没精打采地表示同意,“但是请您理解我,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刚才您说我毁坏家具很起劲。这是因为我有体验。我妻子已经埋怨了好多年,嫌我们的家具太破旧,都不好意思请人来作客了。我在家里已经摔过两次家具……就这样,举起椅子往墙上摔。然而手上有这么多钱……我可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
“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导演寻思道。 “太好啦! 那现在就体验体验! 您听我说: 这些钱是真的,是属于您的,是您参加拍摄这部影片得到的报酬。”
“是预支给我……”
“不。咱们就算影片已经拍完了,您已领到了报酬。报酬标准高得不可想象。看,多么厚的一叠钞票啊! 喏,您就这么瞧着它,心里想:为什么给这么多钱?剧本是拙劣的,导演毫无才华,我演得也不好。这样粗制滥造还拿人民这么多钱,您越想越感到可耻,受到良心的谴责。于是您对这些钱产生了厌恶感,连碰都不愿意碰它一下,最后便厌恶地把它们扔进火里。这不就有思想基础了吗?”
“好象有了……”
“把家具收拢!”导演命令道,“把装钱的小箱子放回原处! 接通壁炉的电源……亮灯……开机!”
……库泽瓦金把小箱子往地上一摔,捧起钞票朝壁炉爬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钱。
“好样的……”导演小声说,“就这么看着,很好……”
库泽瓦金把钞票对折成整齐的一叠。揣到了怀里,然后将双手紧紧捂在胸口上。
“停机!”导演大吼一声,“你怎么啦?!你这是把钱往哪放呀?!”
谢苗诺夫往长椅上一坐,格里戈里也沮丧地坐到了他旁边。
“不知咱们是谁昏了头。”格里戈里往嘴里放了一片预防心肌梗塞的药片,声音嘶哑地说:“谢苗诺夫,你说说,是什么思想在支配着你?”
“格里戈里,”谢苗诺夫庆幸地说,“我想象着自己突然得到这么多钱……便算计着用这笔钱不仅可以还清债务,购置家具,还可以给老婆买件皮大衣——这是我已经答应了好几年的事,给儿子买台录音机,末了还可以去和朋友们聚聚……于是我想: 即使剧本是拙劣的,即使导演没有才华,即使我演得不好,有愧于观众……然而要把这些钱扔进火里,这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黄晨 译)
选自《当代苏联文学》1987年第4期
【赏析】 如果要给《体验》加一个副标题的话, 我想最好写上“并非表演艺术谈”,虽然它的主人翁是演员和导演。
或许演员谢苗诺夫和导演格里戈里的任务都只是解释一个白日梦。导演格里戈里要求演员谢苗诺夫寻找角色的自我,启发他用技巧来改变和伪装这个白日梦。而演员谢苗诺夫却只找到了他自己,他沉醉在这个本来只要求他诠释和伪装的白日梦中并从中寻求补偿和满足。这种思维错位导致他们各自沿着固有的思维轨迹去思维去行动,这样就产生了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如果仅止于此,那么说的还只是表演艺术,但当我们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冷静地审视作者给谢苗诺夫安排的一大段煞有介事的“体验”时,我们这才恍然大悟: 演员谢苗诺夫在作者刻意编织的白日梦中只是一个符号。这个符号代表这样一种人,一种执着于自己想法的人。不管你怎么阻止他,他总要回到他原来的想法上去,固执的心不根据事物来调整自已的思想,却要事物屈从他的主观意念。而导演格里戈里只是作者在绘制这个符号时有意设置的陪衬: 他徒劳无益地想要遏止谢苗诺夫的类偏执型思维逻辑,他的存在使谢苗诺夫显得更加滑稽可笑。
充分利用人物的思维错位并把两种不同的思维轨迹展示在读者面前,从而收到出人意外的喜剧效果。这里,找不到作者的评述,然而当演员谢苗诺夫下意识地改变了导演的启发,自说自话地表演自己的白日梦时,我们不分明听到作者在告诫我们: 警惕啊,千万别异化成谢苗诺夫的同类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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