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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狼叫》原文及鉴赏

2021-03-12 17:43:14

  我在电影上看见过狼。那耸起的耳朵,那露着的牙齿,那凶恶的眼光,当镜头从正面对着观众的时候,使人们忽然象面对着满脸横肉的强盗,禁不住打个寒噤,起着轻微的痉挛。

  我也在都市的动物园里看见了狼。在围着铁栅的笼里,它的情状是使人失望的,——那种当人们看见一件不象真实的东西那样的失望。它是那么畏葸,那么褴褛,甚至还没有一只狗来得神气些。

  有人说:狼是应当让它饿得发狠才会有狼的神气。我想这也确实是有些道理的。不是吗?人们拿“饿狼”来做形容词,恐怕已有很久了。

  在这里,冬天的深夜,当雪地映着黑天,当北风吹过山岭,一阵尖厉的叫声,以颤动的但并不孱弱的旋律,随着夜风的节奏传到你的耳朵。

  这声音给人以一种这样的感觉:想小心地听完它,同时又觉得从耳朵一直钻到心脏。象一股寒森森的利剑,它所要求的乃是弱小者的生命。有房子,有灯光,听了这声音虽不至于实际的害怕,但有时也会以引起人的一些本能的恐惧。

  如果当时恰巧送一个朋友出去,你一定会叮嘱他: 当心狼吃了你呢!如果房子里正有三、四个人在谈着话,一定会有人把所谈的话停了下来说:

  “你听,狼又在叫了。”于是谈话立即转到狼的身上去。关于狼的谈话,不外乎说它的残忍、厉害。譬如这样的说法,我以为是很动人的:说狼在田野里如果遇见孤独的行人,它会从人的后面悄悄地走近,用两只前腿搭上人的肩膀。当人以为是别的人而回头过来时,它就会一口咬住你的喉咙。

  狼是凶的。但我想如果残忍的野兽真的还有这样的“机巧,”那是太可怕了。

  也就有人谈到对付狼的方法了:如果它从后面来,你切不可因为肩膀被拍而回头过去。要迅速用两手向后抱着它,用劲的摔,摔不死它,它也会跑的。以后,说话的人还会作出这样的忠告:狼是怕火的。记着,孤单的夜行人,担心遇着狼,不要忘记带火。即使擦一根火柴,也可以吓跑它的。

  我由此想起一个朋友对我所说的他的经历:有一次夜里他在北方乡村里骑了驴子赶路,在山沟里迎面遇见了狼。驴子是最胆怯的东西,它一下就吓得站住不敢动了。望着那露着牙齿的野兽,他急出一身大汗。可是手里没有一根棍子,一件家伙。急得慌了,一手只摸着扣在皮带上的电棒。想摔过去拼一拼,却把电棒捻亮了。这一道光真象封神榜上的法宝,一下子狼就跑远了。他原是不知道狼是怕光的,自己还以为这次真是“大幸” 呢!

  一切在黑夜里活动的残忍的野兽,没有不怕火和光的。自然,也就有人再谈起什么狼会装小孩哭声啦; 狼捉猪是用嘴咬住猪的耳朵,一面用尾巴赶打着走的啦; 狼跑到马房,马会大声打鼻子,而驴却成了不声不响等着被吃的傻子啦; ……这一切,虽然在一个有些联想力的人,也会从这些得到人世间某一类情形的比喻,但是究竟比较地是缺少些趣味了。

  ……再有人就谈到,说二年三年以前,我们住的这带地方还是很荒凉,冬天夜半走路,常常会遇见狼的。而现在,连狼的叫声也渐渐远了。每次,人和狼的遇合,常常在这样情形下成了你和朋友谈讲的话柄……

  我常常想起这些事情,当一个人听完了那拖长的、凄厉的狼的叫声。我体味那位朋友当时危急的窘态。我想象着在暴风卷着狂雪的山野里,狼眼(大概总是发阴沉的绿色的吧)闪出那荦荦的光焰。那光焰带着残酷的、凶狠的闪烁,穿过搅卷着雪片的旋风……

  那,那正是饿狼的神气呀!

  但是,我也能作这样的最后而肯定的想法: 狼是有狼的世界的; 人的世界在扩大,在狼是要悲哀的。

  (1942年2月2日《解放日报》)

  赏析 本文用形象的笔触从各个侧面描画了狼的形象。读完全文,再看题目《狼叫》,真如同听见唁唁狼叫之声,看见狼的凶狠、残暴、狡猾而又卑琐、胆怯的形象。应该说,作者笔下的狼,才真是狼的本相。

  狼的确是强横可怕的,“凶恶的眼光”,令人痉挛;凄厉的叫声,让人生“本能的恐惧”。狼又是卑琐、畏葸、褴褛的,它并不永远威风,一旦被擒,围在铁笼中,那神气连一只狗也不如了。原来,狼的凶残是表现为对付“弱小者的生命”,狼的狡猾也并不如人们传说的那么“机巧”。显然,狼既是凶残的,又是并不可怕的动物。作者告诉我们对付它的办法:用火和光。抓住弱点,敢于同狼斗,胜利属于人这一边。

  既然狼不如想象的可怕,为什么还有人被狼吃掉呢?那是因为人怕狼。或者如猪甘愿同狼一伙,被挟迫;或者只会象马样打打响鼻;或者如蠢驴连声也不敢出。只要不怕狼,狼的世界就会逐渐缩小,而人的世界就会扩大。

  文学作品中的形象是根据现实生活中各种形象加以艺术概括创造出来的。这种创造,常常是把具有普遍意义的本质特征,集中体现在某一个别对象上。在这篇杂文中就体现在狼的形象以及马、驴、猪等形象上。这些形象既有当时的特指意义,又不过于拘限于此。比如狼的形象,会使我们想到正在中国土地上横行肆虐、烧杀抢掠的日本侵略者。至于蠢猪式的屈服,马似的假抵抗,驴那般的束手就擒,在抗日战争时代不是到处都可以找到形似者吗?作者所说的敢于同狼斗争的人,不正是同敌人浴血斗争的抗日军民吗?如此理解文章并不牵强。作者在写过猪、马、驴形象之后,曾轻轻一笔带过: “这一切,虽然在一个有些联想力的人,也会从这些得到人世间某一类情形的比喻,但是究竟比较地是缺少些趣味了。”这句话足以提醒读者注意文章中诸多形象的象征意义了。当然,随着时移事易,文中的狼、猪、马、驴又会有新的象征意义。这就是艺术的概括特征。艺术作品的可感性与概括性,使其具有长久的生命力。好的杂文作品常常会发人深省,其原因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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