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又非常猖獗了!
我是个并非肚量宽宏的人,所以着实切齿痛恨,很多次用最黑最黑的咒语诅咒蚊子永远入地狱! 也很多次因为一个蚊子叮了一口,走了,我却自己打自己,在脸上或身上什么地方重重的打了一个巴掌;走了,只是蚊子的运气,我的本意是想打死它的。曾经叮过我的蚊子只是少数,然而我是仇恨着蚊子这一族的全部,甚至连野外飞栖着的,据说绝不叮人的大水蚊子,我也不能放过它; 见面,力之所及,我总是努力弄死它们。这样,显然我是迁怒了,迁怒是不好的,可是我不是君子已经是铸定的事实了,过去的事,毫不懊悔,现在是这么着,将来,我还是要因为少数的蚊子叮我而迁怒到蚊子全部,我还是一边努力弄死它们,一边诅咒它们这一族永不超生!
蚊子在叮人之前或叮人之后惯会呜呜作响,这证明它们是明枪党,颇有点英雄气概。载歌载舞,摇头摆尾,又有点象才子名士,但这些都不定使我解除夙怨,吸人之血而呜呜然自鸣得意,显示它的威风,卖弄它的才情,更增加人的愤怒,吸人之血,仅是可恶而已,吸人血而又呜呜然,实在是可恶而又可恶,可称可恶之至!
曾经有些人写过《讨蚊檄》等类的文章,大约那些人也和我差不离,是肚量并不宽宏的人。可惜文章仅是文章,《讨蚊檄》写了,已然是大张挞伐,蚊子却依然是呜呜然的一直得意到现在,也许是写《讨蚊檄》的人并非一代文宗,故不能如《祭鳄鱼文》般当场灵验,登现奇迹。
据说世界上有许多有大法力的人,能移山倒海,能布天罗地网,能X,能Y,能的玩意儿多着,这都有书为证,不知他们为什么偏不把蚊子一族灭绝了,或者把蚊子一个个关起来,如法海镇压白蛇,许真君镇压孽龙一样,我是久矣夫要找个有法力的人,把这心愿虔诚地拜托一下,可是这些年来,有法力的人,一个也没有遇着,只好年年吃蚊子的亏,年年诅咒蚊子而已。
《二十四孝图说》中画着恣蚊饱吮的孝子,赤着膊,让无数的蚊子任意叮,绝对不赶走一个或扑死一个,我看了十分感动,去年和母亲夏夜坐在院中谈天,蚊子太多了,我燃着乡中土产的烟蓬,把一院的蚊子全赶走了。我不独未赤着膊叫本来要去叮母亲蚊子走来叮我,反把蚊子全赶了出去,现在想起来真太不孝了! 只怪看《二十四孝图说》太迟一点。今年极思补过,而又不在母亲身边,赤了膊还是不相干,奈何!
(1935年7月20日《芒种》第8期)
赏析 通篇用比,是本文的主要特色。一般说,文艺作品用比喻来增强其形象性,是一种常见的艺术手法。然而,通篇用一个比喻构成全文框架的,则较为鲜见。在现代杂文中,最早运用此法的是鲁迅的《现代史》。不过,《现代史》冷峻客观,内含褒贬。《蚊子》一文则以主观鲜明的论述,直接表述自己对蚊子深恶痛绝的态度,大有蚊子不灭,难以瞑目之势。
文章在表述作者对蚊子的态度过程中,写得层次分明,驰张有度,又紧紧围绕中心论题而展开。“我”对蚊子的一贯立场,是常用“最黑最黑的咒语诅咒蚊子永远入地狱”。“我”之所以这样厌恶蚊子,是因为它“吸人之血,仅是可恶而已,吸人血而又呜呜然,实在是可恶而又可恶,可称可恶之至! ”文章至此,对蚊子的态度已基本表明,但作者犹感不足,余怒未息,故又把笔宕开,旁摭博采,广为征引,以证明厌蚊之心,人皆有之的共同心态。这在文势上是一个起伏,以便为下文收束蓄积力量。作者不无感慨地说,蚊子虽为人厌恶之至,它却并不因此而销声绝迹。鲁迅写过《夏三虫》等讨蚊檄,蚊子却依旧呜呜然,并不象韩愈写的《祭鳄鱼文》那样当场灵验,大显神通。据说,韩愈在潮州将祭文向鳄鱼一宣读,“是夕有暴风震雨,起湫水中,数日水尽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州无鳄鱼患” (《古文观止·注释》)。“讨蚊檄”之类的文章既无大作用,于是极想找到象法海、许真君那样有法力的人来彻底根除蚊子,也曾想做一个《二十四孝图说》中“恣蚊饱吮”的孝子,但这都办不到,所以“我”对蚊子的憎恶态度,迄今未变。
那么,蚊子在这里比喻什么呢?文中只讲了它“呜呜然” 的特点,“吸人血”的本质,可始终未点明比喻者何。这种只有喻体,没有本体的比喻,显然是修辞中的借喻。作者用以借指那些为反动派帮凶的官场学者、御用文人。这种由比喻所构成的形象,具有意义上的辐射功能,加上读者的审美再创造,便能产生形象大于思维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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