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人已骑文化去,
此地空余文化城。
文化一去不复返,
古城千载冷清清。
专车队队前门站,
晦气重重大学生。
日入榆关何处抗,
烟花场上没人惊。
这首诗是鲁迅先生在前年古物搬家的时候,改的黄鹤楼诗。在当时也的确是感慨悲愤。想不到到今年这情形又显在我们的眼前了。记得当时一班所谓 “北方”的名流学者们曾经提议把故都的武装完全解除,划作文化城,免得他们这些学者名流们常常受到惊吓,为飞机大炮所威胁。可惜的是当局没有采纳这“宝贵”的意见,竟致连一块好好的 “文化城”也无法维持。累得我们的学者名流们无法圆五十年的好梦! 之外,还得“忍受” 无边的 “沉默”。
在无边的 “沉默” 中,我们的学者也慨叹了 “它们强邻的提携”,也赞叹了伟大的沉默是 “一个新的民族国家已渐渐形成了” ! 并且更认为这种沉默的忍受是三年来最大的进步!
胡适在第一五五号《独立评论》上这样昭告 了 “民众” ,而且更鼓励了 “镇静” 的沉默法。我们不妨把博士的妙论抄一段在这里: “第四,我们不必悲观,在这沉默忍受的痛苦之中,一个新的民族国家已渐渐形成了! 能在这种空气里支持一种沉默,一种镇静,一种秩序,这是少量的开始。”
博士告诉了我们不必悲观,因为沉默可以救国!
唉! 唉! 镇静、沉默的忍受,果然就是“九一八” 以来四年间的最大的进步么? 我们应该忍受到什么时候呢? 现在不是已经做到了 “被人打了左颊,连右颊也献上” 了么? 我想起看京剧时,有一出 “六月雪”,扮监斩官的丑角对窦娥说: “这次姑且斩首,下次不许。” 我们是否也应该忍受到“被斩首” 之后,再来一个“下次不许”呢?
博士看见了这种沉默、镇静就夸赞起来了,然而支配这种沉默的力量是什么,博士却一点也没有看见么?
历史告诉我们,在沉默的忍受中,我们找不出民族的出路来! 只有准备我们自己的力量,相信我们自己的力量,“一二八”就是我们的好教训! 一切沉默,一切容忍,只是逃避现实和屈服的另一种表现。我们反对这种“沉默”!我们应该只有艰苦的斗争!
1935年6月
(1956年12月作家出版社版《喜剧世界》)
赏析 “九·一八”事变以后,日本侵略军强占东北三省,威逼关内。东北各地守军在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胁迫下,撤退到山海关以内。全国人民抗日热情高涨,而国民党当局和某些社会势力,借抗日之名进行空洞的“救国”宣传,五花八门。“所以银行家说贮蓄救国,卖稿子的说文学救国,画画儿的说艺术救国,爱跳舞的说寓救国于娱乐之中,还有,据烟草公司说,则就是吸吸马占山将军牌香烟,也未始非救国之一道云。”(鲁迅《航空救国三愿》)种种“救国”论,无非营私肥己和沽名钓誉。这篇杂文的命题颇具讽刺意味。“沉默”居然也能“救国”,真可谓奇谈怪论。
作品开始就引出了奇谈怪论出笼的背景,分析怪论内容。鲁迅在1933年写下的“吊大学生”诗是有感于政府在日军逼近,北平危急之时,只管搬迁古物,而不准大学生逃难的事实,揭露国民党政府置民族危亡于不顾,醉生梦死,借机发国难财的罪行。当时一帮文人荒谬可笑地要把北平改为“文化城”,似乎这样就可以免遭日军炮火袭击。这意见之可笑十分明显,政府当局也没法采纳。事隔两年,又有人在搞古物搬家,与之相配合的却是“沉默救国”的论调。在侵略者的“提携”之下,不必抗战,只要不“悲观”,保持“镇静”、“秩序”、“沉默”,就可以等待到“一个新的民族国家已渐渐形成了”。这就是胡适的沉默救国之术。这无异于教人束手待毙。作者一开始似乎对“博士”的高论未做更多的评论,而是巧妙地通过对鲁迅的讽刺诗、国难危机之势的介绍和“前年”以来学者名流的“好梦”的叙述,显示其论调的荒谬可笑,通过轻蔑的语义从情感上对那种论调加以否定。
接着,作者并没有立即挺笔上阵,加以怒斥,而是充分运用形象,发挥杂文具有的抒情特点,指出“沉默救国”恰象“被人打了左颊,连右颊也献上”的愚蠢之举,又如同承认《六月雪》中监斩官所谓“这次姑且斩首,下次不许”的奇怪逻辑。挨打而不准出声,斩首仍欣然从命,这就是“沉默救国”之实质。到此作者虽未大段讲道理,却轻而易举揭示出问题的本质,令人心目开豁。
文章结尾是十分严正的正面论述。我们似乎见到作者收敛起讥讽之情而庄重陈述严肃的问题。他针对“博士”的高论指出,“在沉默的忍受中,我们找不出民族的出路来” ,“我们反对这种 ‘沉默’ !我们应该只有艰苦的斗争! ”这最后一段话是全文的结论,也是主旨。
这篇杂文从现实中选材,命题巧妙。谈论的是一个国家、民族的最敏感的问题,体现了杂文作家所应有的敏感和热情。全文不论是辛辣的讥讽,还是无情的揭露,或者是严正的阐示,都饱含着一个革命战士的崇高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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