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出于女性的敏感,我对“女强人”的提法总有种反感,觉得它有性别歧视的味道。女人似乎天生柔弱,一旦哪位的行为表现出强者的特性,就要像南美大陆上的珍奇动物——游猴一样,需要特别地加以标明,以示区别。否则,何以就不闻“男强人”之说呢?
“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何等的威武雄壮!秋瑾“身不入,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使多少生理上的男儿黯然失色?女排数连冠,国人大哗: 男排怎么办?
老实说,凭世界之大,要找几个例子支持某个观点并不难,难的是用“一般”情况进行完全归纳推理,而历史似乎只承认“大数定理”。
据报载,去年底至今年初,全国各地的换届选举,选掉了一大批女性。最有目共睹的是,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候补委员中,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最高决策层中,女士们“拜拜”了。好耶?坏耶?正常耶?反常耶?各人评价不同。比如说我吧,就以为“置之窘境而后发愤”,未必不是件好事。女同胞当了多年“大熊猫”,靠着“比例政策”的保护,立于不败之地。而今,优胜劣汰的铁的规律,使特别关照的功能日渐弱化。无情的现实,“逼” 着我们女辈需要好生反省一下,现在应该怎样做女人。
去年十月二十一日,《湖南日报》刊登了岳阳市委关于向社会公开招聘六名处级干部的公告。来自省内外的三百零七名报名者中,只有一名女性,但她接到参加考试的通知后没有应考。同是该市某县,公开招聘十名科局级干部时,县妇联在全县女干部中作了充分动员,结果竟无一人报名。湖南省妇联的同志把这归结为 “女性的竞争意识弱” 。
如果仅仅是缺乏竞争意识倒也罢,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心态——
有材料说,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女大学生择偶的标准是,男方的学历或学识必须高于自己。今年春节,我在大学的同窗聚会,一对伉俪,读书时两人在各自的“营垒”中都算得上佼佼者。几年下来,男的已出了三本书,评上了副教授,女的则像鲁迅笔下的吕纬甫,无聊地教着 “子曰诗云” 混日子——连这她也毫无兴趣,成天逼丈夫想法子给她换个轻松的工作,“如果能成,我就把家务事全部承包下来。” 其实,他们至今还只是两口之家。
汉代的大知识分子,最终续完《汉书》的班昭,写过一部《女诫》,开篇就主张女子生来就应低男人一等。千百年来,男人这么看女人,女人这么看女人,女人中的精英层——博学高才的女知识分子也这么看女人。套用瑞士心理学家荣格的话说就是,它简直成了储藏在集体无意识仓库中的 “原识意象”,一代一代往下传。这种“小脚意识”不扫除,女性的独立人格就确立不起来,充其量也只能是“男同志能办到的,女同志也能办到”——看似豪勇,却连参照系的选择也离不开男人。呜呼哀哉!
(1988年4月30日《人民日报》·海外版 )
赏析 如何做女人,怎样对待女人,这早已是老生常谈了。所以初见这题目——《我们现在怎样做女人》——心里不禁笑了一下,这不是模仿鲁迅先生的《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么?然而读完全篇,心里不禁生出点嫉妒:汪义群这个女流,居然写出这等好杂文,能够看出所谓“男同志能办到的,女同志也能办到”这句至理名言,其实也还是骨子里瞧不起女人的潜意识的曝光。这个“警句”在改革开放中也还得意了十年,多少女权大师、志士仁人也常常奉它为金玉良言,然而,它今日却被一个尚未不惑的江城女杂文家提出了一个问号。
回忆起来,初见题目时,我是想掉头就走的,因为那当儿根本就看不见什么惊人的东西——作者把它藏在文章最后——然而正欲掉头时,忽见文章开头云:“也许是出于女性的敏感,我对‘女强人’的提法总有种反感,觉得它有性别歧视的味道。”出言不凡,不可轻率离开,且走近瞧瞧。嘻,南美大陆珍奇的游猴,女娲、秋瑾、大数定理,全国去年选举换掉了一大批女性、岳阳市委招考处级干部竟无一女子报名,女大学生择偶的标准,班昭的《女诫》……嗬,古今中外关于女子的正反轶闻,历历在目,耐人寻味,真个“坐看红树不知远”,“千里江陵一日还”,猛抬头,但见“集体无意识仓库中的‘原识意象’,一代一代往下传”!再定睛,“‘男同志能办到的,女同志也能办到’——看似豪勇,却连参照系的选择也离不开男人。呜呼哀哉!”真是惊人的空谷足音,真是举重若轻的巧破障眼法的绝妙手段。
大江东去,始于叮咚清泉;千曲百回,方引人入胜;到得终点,却又磅礴入海,壮思逸飞。《我们现在怎样做女人》何以会使人产生如此美感?这个谜底恐怕还得再请高手来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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