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四十多年前抗日战争时期的事了。国民党的达官贵人、文臣武将,云集到“陪都”重庆。尽管“前方吃紧”,而“后方”依然“紧吃”,“陪都”官员们花天酒地、挥金如土的“内幕新闻”不断传出,在市民中沸沸扬扬,不胫而走。这事叫官方“权威人士”颇觉头痛,于是乎绞尽脑汁,炮制出了一张布告,称: 从今开始,“举凡在饭馆请客,每桌不得超过六菜一汤……并严禁饮酒”,云云。
1942年底,徐铸成先生以《大公报》香港版主笔的身份抵达“陪都”,准备作短期采访。到后不几天,一位新闻官员请他吃饭,事先就抱歉再三: “因为禁令在,只好一切从简。”到了饭馆,徐见入席者每人面前都摆了一只酱油碟子,还有一只空碟子,不禁纳闷。瞬间,上菜了,先是一个“大拼盘”,他一看,这盘子大得出奇,其 “内容” 之丰富多采,实属罕见。接着,便听那位新闻官员喊道: “来白醋” 。堂倌即刻端来一大壶。“东道主”将这 “白醋” 在所有空碟内倒满,而后举碟说“请” ,“请” ,徐一沾唇,不禁“啊” 了一声。原来,这“白醋” 竟是泸州老窖呀! 边吃边上菜,全是特制大盘,每盘内实际上有平时四五个菜的份量。最后便是汤了,徐一看,更是惊叹不已,这汤竟是鸡、鸭、蹄膀合炖的 “一品锅” 。只须稍加换算即可知,这“六菜一汤”其实是把二十多个菜 “凝聚” 、“浓缩”在这“六盘一钵”之中罢了——是谓 “陪都节约筵” !
变着法儿大吃大喝,这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恶习,自应在扫除之列。可是,我们不能不说,这几年里,一些单位的少数干部、职工偏偏沾染上了这种恶习,而且还不愿自拔。以在下目力所及,见到的各种笑话就不少,这是信手拈来的数例: 有人不仅巧立名目,假公济私,而且还有新花样,筵席上,“主” 、“宾” 双方戏称: “我们吃的不过是 ‘泡菜’(鱼),‘毛毛菜’ (鸡、鸭、兔),喝的不过是 ‘白开水’(曲酒),‘苦丁茶’ (啤酒)而已! ”还有这样的领导者,到下属单位名为去检查工作,实际上是去作客,分明是要吃喝一番,可上桌前又连连招呼: “简 单一些,便饭即可。”待到杯盘狼藉,酒醉饭饱,又免不了要冒出这样几句话: “这样不好,很不好,下不为例哟! ” “主人”点头称是,接着是相视而笑,实在意味深长哪! 此恰所谓: 不仅“口福同享” ,其个中细节亦 “妙不可言” 。
看来,是到了再一次提醒、规劝那些变着法儿揩国家、揩人民的油的角色们的时候了! 要批评、教育,希望他们能迷途知返; 应处罚、制裁,如果个别人要一意孤行的话。反对腐化变质的斗争,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每一个党员和干部都将反复地经受严峻的考验。“揩油派” ,“吃喝迷” 们,还是以史为鉴,反省再三,尽快收手、归正为好,人民在期待。
1987年8月·重庆
(1987年10月4日《深圳特区报》)
赏析 杂文之所以姓“杂”,不仅由于内容杂——大至国际风云,小至油盐柴米,无所不容,均可入文,而且也由于形式杂,——嘻、笑、怒、骂皆成文章。
时下,抨击公费吃喝的杂文已屡见不鲜,然树艺这篇《重提“陪都节约筵”》,却在表现手法上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重》文平易、朴实:平平而起,娓娓道来,有如川人坐茶馆摆“龙门阵”,从解放前的“陪都节约筵”,讲到当今社会上流行的“泡菜”、“毛毛菜”和“下不为例”,不故作惊人之笔,也无“得理不饶人”的尖刻嘲讽,在心平气和的说古道今之中,将公费吃喝这一社会公害的历史和现状一并托出,两相对照,似乎更耐人玩味,发人深省。
《重》文重事实,重对比,以“历史的惊人相”,对“揩油派”、“白吃迷”们晓之以理,进行语重心长的警劝,这比喋喋不休地大发议论,咬牙切齿地无情挖苦,似乎更具有发人警醒的深度和力度。
愿杂文更“杂”,从内容到形式都“杂”出其他文体不可取代的艺术个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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