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 赵世家在称诸侯前谱系为：中衍—蜚廉—季胜—孟增—衡父—造父—六世至奄父—叔带—五世至赵夙—共孟—赵衰—赵盾—赵朔—赵鞅—赵毋恤—赵浣;称诸侯后谱系为：烈侯籍—武公—敬侯章—成侯种—肃侯语—武灵王雍—惠文王何—孝成王丹—悼襄王偃—幽穆王迁。跨度虽大，但写来有条不紊，详略得当，既有对一般大事的扼要记载，又有对重要事件的详细描述，其中于“赵氏孤儿”、“赵简子梦”、“赵襄子灭知氏”、“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赵武灵王饿死沙丘宫”、“触龙说赵太后”诸事描写得尤为生动。作者在写这些故事时善于选材，如“触龙说赵太后”几乎全引《战国策》，而“赵氏孤儿”则与《左传》所载有很大出入，当是根据民间流传而来。在描写人物时体现了司马迁一贯的“不虚美，不隐恶”的信史精神，如写赵襄子，既写其阴谋击杀代王之事，又写其知恩报答先太子伯鲁之事;写赵武灵王，既写其于国事雄才大略的一面，又写其于家事优柔寡断的一面，使人物形象很丰满。作者还能将叙事与议论相结合，特别是在写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时，大段记录了他勇于变革的思想，这也体现了司马迁本人进步的历史观。

　　赵氏之先，与秦共祖。至中衍，为帝大戊御[1]。其后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恶来，事纣，为周所杀，其后为秦。恶来弟曰季胜，其后为赵。

　　季胜生孟增。孟增幸于周成王，是为宅皋狼[2]。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幸于周缪王。造父取骥之乘匹[3]，与桃林盗骊、骅骝、绿耳[4]，献之缪王。缪王使造父御，西巡狩[5]，见西王母，乐之忘归。而徐偃王反[6]，缪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大破之。乃赐造父以赵城[7]，由此为赵氏。

　　自造父已下六世至奄父，曰公仲[8]，周宣王时伐戎，为御。及千亩战[9]，奄父脱宣王[10]。奄父生叔带。叔带之时，周幽王无道，去周如晋[11]，事晋文侯，始建赵氏于晋国。

　　【段意】 交待赵氏的起源及建族于晋的开始，其先与秦共祖，至季胜之后始为赵，至造父之后始正式建赵氏，至叔带始去周入晋。

　　【注释】 [1]帝大戊：商代第九王。御：驭车。 [2]宅皋狼：皋狼，地名，在今山西离石。孟增曾居于此，故名。 [3]乘匹：四马相并为乘，两马相并为匹。 [4]桃林：地名，在今河南灵宝至潼关一带。盗骊、骅骝、绿耳，皆为良马名。 [5]巡狩：天子出游称巡狩。 [6]徐偃王：徐，诸侯名，辖地在今江苏省北部，后被楚所灭。 [7]赵城：在今山西霍县南。 [8]奄父：号为公仲。 [9]千亩战：周宣王曾与戎人战于千亩，失利。千亩，在今山西介休附近。 [10]脱：使逃脱。 [11]如：入至。

　　自叔带以下，赵宗益兴，五世而(生)〔至〕赵夙。

　　赵夙，晋献公之十六年伐霍、魏、耿[1]，而赵夙为将伐霍，霍公求奔齐。晋大旱，卜之，曰“霍太山为祟”。使赵夙召霍君于齐，复之，以奉霍太山之祀，晋复穰[2]。晋献公赐赵夙耿[3]。

　　夙生共孟，当鲁闵公之元年也。共孟生赵衰，字子馀。

　　赵衰卜事晋献公及诸公子，莫吉;卜事公子重耳，吉，即事重耳。重耳以骊姬之乱亡奔翟，赵衰从。翟伐��咎如，得二女，翟以其少女妻重耳，长女妻赵衰而生盾。初，重耳在晋时，赵衰妻亦生赵同、赵括、赵婴齐。赵衰从重耳出亡，凡十九年，得反国[4]。重耳为晋文公，赵衰为原大夫[5]，居原，任国政。文公所以反国及霸，多赵衰计策，语在晋事中。

　　赵衰既反晋，晋之妻固要迎翟妻[6]，而以其子盾为适嗣[7]，晋妻三子皆下事之[8]。晋襄公之六年，而赵衰卒，谥为成季。

　　【段意】 写赵氏入晋后功劳卓著，进一步兴旺发达，重点写两件事，一是赵夙伐霍复霍，二是赵衰辅佐重耳。

　　【注释】 [1]霍、魏、耿：地名，分别在今山西霍县、芮城、河津。 [2]穰：丰收。 [3]赐赵夙耿：将耿地赐给赵夙。 [4]反国：回国。反，同“返”。 [5]原：古国名，在河南济源，被晋所灭，为晋邑。 [6]晋之妻句：意思是说，赵衰在晋时所娶之妻坚持邀请迎回在翟所娶之妻。 [7]适嗣：嫡子。 [8]下事之：在他手下，从事于他。

　　赵盾代成季任国政二年而晋襄公卒，太子夷皋年少。盾为国多难，欲立襄公弟雍。雍时在秦，使使迎之。太子母日夜啼泣，顿首谓赵盾曰：“先君何罪，释其適子而更求君[1]?”赵盾患之，恐其宗与大夫袭诛之，乃遂立太子，是为灵公，发兵距所迎襄公弟于秦者。灵公既立，赵盾益专国政。

　　灵公立十四年，益骄。赵盾骤谏[2]，灵公弗听。及食熊蹯[3]，胹不熟[4]，杀宰人[5]，持其尸出，赵盾见之。灵公由此惧，欲杀盾。盾素仁爱人，尝所食桑下饿人反扞救盾[6]，盾以得亡[7]。未出境，而赵穿弑灵公而立襄公弟黑臀[8]，是为成公。赵盾复反，任国政。君子讥盾“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讨贼”，故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晋景公时而赵盾卒，谥为宣孟，子朔嗣。

　　【段意】 写赵氏在晋权势益大，至赵盾专国，废立太子，最后背上弑君的罪名，为下文赵氏之祸作铺垫。

　　【注释】 [1]適子：即嫡子。 [2]骤谏：屡次劝谏。 [3]熊蹯(fan)：熊掌。 [4]胹(er)：煮。 [5]宰人：主管王宫事务的官。 [6]尝所食句：意思是说赵盾曾送食物给一个饿倒在桑树下的人吃，就靠这个人反过来扞卫赵盾。 [7]亡：逃走。 [8]黑臀：当为成公乳名。

　　赵朔，晋景公之三年，朔为晋将下军救郑[1]，与楚庄王战河上。朔娶晋成公姊为夫人。

　　晋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初，赵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而哭[2]，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3]。盾卜之，兆绝而后好[4]。赵史援占之，曰：“此梦甚恶，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5]。至孙，赵将世益衰。”屠岸贾者，始有宠于灵公，及至于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6]，遍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之。”韩厥曰：“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今诸君将诛其后，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妄诛谓之乱。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屠岸贾不听。韩厥告赵朔趣亡[7]，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8]，朔死不恨。”韩厥许诺，称疾不出。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

　　【段意】 写赵氏因赵盾专国而至子赵朔获难，几乎灭族，为下文赵氏孤儿的故事铺垫。

　　【注释】 [1]将下军：率领下军。 [2]持要：抱着腰。“要”同“腰”。 [3]拊手且歌：边拍掌边唱歌。[4]兆绝句：意为龟甲裂纹断绝后又完好。 [5]咎：过失。 [6]治灵公之贼：惩治弑灵公的有罪之人。 [7]趣亡：赶紧逃跑。趣：同“趋”。 [8]子：指韩厥。

　　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1]。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2]?”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免身[3]，生男。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夫人置儿绔中[4]，祝曰：“赵宗灭乎，若号[5];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奈何?”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6]，匿山中。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7]：“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8]，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儿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9]，皆喜。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

　　居十五年，晋景公疾，卜之，大业之后不遂者为祟[10]。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在，乃曰：“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11]。中衍人面鸟噣[12]，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13]，皆有明德。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适晋，事先君文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尝绝祀。今吾君独灭赵宗，国人哀之，故见龟策[14]。唯君图之。”景公问：“赵尚有后子孙乎?”韩厥具以实告。于是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召而匿之宫中。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赵孤名曰武。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15]，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难!微君之疾[16]，群臣固且请立赵后。今君有命，群臣之愿也。”于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复与赵武田邑如故。

　　及赵武冠[17]，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赵武啼泣顿首固请，曰：“武愿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程婴曰：“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 遂自杀。赵武服齐衰三年[18]，为之祭邑[19]，春秋祠之，世世勿绝。

　　【段意】写公孙杵臼、程婴义存赵氏之孤以及赵氏平反、赵武复出之事，歌颂了公孙杵臼、程婴重义轻生的高风亮节。

　　【注释】 [1]走公宫匿：跑到成公宫殿里藏起来。 [2]胡不死：为什么不跟随赵朔一起死。 [3]免：一同“娩”。 [4]绔：同“裤”。 [5]若：你。下句“若”同。 [6]文葆：华丽的襁褓。 [7]谬谓：谎称。[8]下宫：指赵氏所居之宫。 [9]良：真。 [10]大业句：暗指赵氏后裔中不顺遂的人在作怪。大业，秦赵的共同祖先。 [11]夫自句：是说中衍之后皆为嬴姓。意思是指赵氏已绝嗣了。 [12]鸟噣(zhou)：嘴如鸟，即尖嘴。噣，鸟嘴。 [13]降佐：降世辅佐。 [14]见龟策：占卜时出现于龟背的裂纹。见，同“现”。[15]矫：假借。 [16]微君句：是说即使您不得病。 [17]冠：行加冠礼，表示成人。 [18]齐衰：丧服中的一种。 [19]祭邑：专供设置祭祀的地方。

　　赵氏复位十一年，而晋厉公杀其大夫三郤[1]。栾书畏及[2]，乃遂弑其君厉公，更立襄公曾孙周，是为悼公。晋由此大夫稍强。

　　赵武续赵宗二十七年，晋平公立。平公十二年，而赵武为正卿。十三年，吴延陵季子使于晋，曰：“晋国之政卒归于赵武子、韩宣子、魏献子之后矣。”赵武死，谥为文子。

　　文子生景叔。景叔之时，齐景公使晏婴于晋[3]，晏婴与晋叔向语。婴曰：“齐之政后卒归田氏。”叔向亦曰：“晋国之政将归六卿[4]。六卿侈矣，而吾君不能恤也[5]。”

　　赵景叔卒，生赵鞅，是为简子。

　　【段意】补足赵武之死及景叔承嗣。重点说明其时晋室已衰，赵、韩、魏三大夫渐盛，为后文三家分晋铺垫。插入晏婴论齐政之语，更说明这是当时的历史趋势。

　　【注释】 [1]三郤：郤至、郤锜、郤谷。 [2]栾书：晋大夫。畏及：害怕被牵连。 [3]于：至，到。 [4]六卿：指韩、赵、魏、范、中行、智六家。 [5]恤：忧虑此事。

　　赵简子在位，晋顷公之九年，简子将合诸侯戍于周。其明年，入周敬王于周，辟弟子朝之故也。

　　晋顷公之十二年，六卿以法诛公族祁氏、羊舌氏[1]，分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族为之大夫。晋公室由此益弱。

　　后十三年，鲁贼臣阳虎来奔，赵简子受赂，厚遇之。

　　【段意】再度补足在赵简子时，以韩、赵、魏为首的六卿权势益盛，他们可以私立法律、私封大夫。

　　【注释】 [1]公族：国君同姓支族。晋公族原有十一氏，现仅存祁氏、羊舌氏，亦被灭。

　　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1]，大夫皆惧。医扁鹊视之[2]，出，董安于问，扁鹊曰：“血脉治也，而何怪!在昔秦穆公尝如此，七日而寤[3]。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甚乐[4]。吾所以久者，适有学也[5]。帝告我：“晋国将大乱，五世不安;其后将霸[6]，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7]。”’公孙支书而藏之，秦谶于是出矣[8]。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殽而归纵淫[9]，此子之所闻。今主君之疾与之同，不出三日疾必间[10]，间必有言也。”

　　居二日半，简子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11]，广乐九奏万舞[12]，不类三代之乐[13]，其声动人心。有一熊欲来援我[14]，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又有一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15]，皆有副[16]。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以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17]。’帝告我：‘晋国且世衰[18]，七世而亡[19]，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20]。今余思虞舜之勋，适余将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孙[21]。’”董安于受言而书藏之。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他日，简子出，有人当道，辟之不去[22]，从者怒，将刃之。当道者曰：“吾欲有谒于主君。”从者以闻。简子召之，曰：“譆，吾有所见子晰也[23]。”当道者曰：“屏左右，愿有谒。”简子屏人。当道者曰：“主君之疾，臣在帝侧。”简子曰：“然，有之。子之见我，我何为[24]?”当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与罴，皆死。”简子曰：“是，且何也[25]?”当道者曰：“晋国且有大难，主君首之[26]。帝令主君灭二卿[27]，夫熊与罴皆其祖也。”简子曰：“帝赐我二笥，皆有副，何也?”当道者曰：“主君之子将克二国于翟，皆子姓也[28]。”简子曰：“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长以赐之’。夫儿何谓以赐翟犬?”当道者曰：“儿，主君之子也。翟犬者，代之先也。主君之子且必有代。及主君之后嗣，且有革政而胡服，并二国于翟[29]。”简子问其姓而延之以官。当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耳。”遂不见。 简子书藏之府。

　　【段意】 写赵简子病中的奇异之梦与他日所遇的奇异之人，为赵后来的分晋建国进一步张本。

　　【注释】 [1]不知人：不省人事。 [2]扁鹊：当时的名医。 [3]寤：醒过来。 [4]之：到。 [5]适：正、恰， [6]其后将霸：指晋父公。 [7]霸者之子：指晋襄公。这句是说，晋襄公之子将使秦国的男女同遭殃祸，没有区别。指晋襄公败秦的殽之战。 [8]谶：谶言。 [9]纵淫：指晋襄公晚年纵于淫乐。[10]间：好转。 [11]钧天：天中央。 [12]广乐：盛大的音乐。九奏：多次演奏。万舞：各种舞蹈。[13]乐(yue)：音乐。 [14]援：抓。 [15]笥(si)：竹箱。 [16]副：与之相配的物件，如套子之类。 [17]及而子二句：是说等你儿子长大以后，把这条翟犬赏赐给他。 [18]且世衰：将一代代衰落。 [19]七世：此时为晋定公时，七世指定公、出公、衰公、幽公、烈公、孝公、静公。静公二年为韩、赵、魏三国所灭。[20]嬴姓二句：嬴姓：指赵氏。周人：指卫国。范魁：地名，这二句是说，赵氏将在范魁之西大败卫国，但又不能占有它。 [21]今余二句：大意是说，现在我正思念虞舜的功勋，我正准备将他的后裔女孟姚匹配你的第七代孙子。适：正。孟姚：即姓嬴，赵武灵王之惠后。七世之孙：指赵武灵王、他恰是简子之七世孙。[22]辟：赶。 [23]吾有所句：是说我见过这熟悉的像貌。晰：清晰。 [24]我何为：当时我做什么呢?[25]且何也：这将意味什么呢? [26]首之：首当其冲。 [27]二卿：指范氏、中行氏，熊罴乃二氏之祖。 [28]主君之子二句：大意是说，主君的儿子将在翟地攻克二国，他们都是子姓。二国：指代与知氏。 [29]及主君之后嗣三句：大意是说，主君的后嗣中将有一人改革朝政而穿胡服，并在翟地并吞两个国家。 改革朝政者指赵武灵王。二国：指中山及楼烦。

　　异日，姑布子卿见简子[1]，简子遍召诸子相之[2]。子卿曰：“无为将军者。”简子曰：“赵氏其灭乎?”子卿曰：“吾尝见一子于路，殆君之子也[3]。”简子召子毋恤。毋恤至，则子卿起曰：“此真将军矣!”简子曰：“此其母贱，翟婢也，奚道[4]贵哉?”子卿曰：“天所授，虽贱必贵。”自是之后，简子尽召诸子与语，毋恤最贤。简子乃告诸子曰：“吾藏宝符于常山上，先得者赏。”诸子驰之常山上，求，无所得。毋恤还，曰：“已得符矣。”简子曰：“奏之。”毋恤曰：“从常山上临代[5]，代可取也。”简子于是知毋恤果贤，乃废太子伯鲁，而以毋恤为太子。

　　后二年，晋定公之十四年，范、中行作乱。明年春，简子谓邯郸大夫午曰：“归我卫士五百家[6]，吾将置之晋阳。”午许诺，归而其父兄不听，倍言[7]。赵鞅捕午，囚之晋阳。乃告邯郸人曰：“我私有诛午也，诸君欲谁立[8]?”遂杀午。赵稷[9]、涉宾以邯郸反。晋君使籍秦围邯郸。荀寅、范吉射与午善[10]，不肯助秦而谋作乱，董安于知之[11]。十月，范、中行氏伐赵鞅，鞅奔晋阳[12]，晋人围之。范吉射、荀寅仇人魏襄等谋逐荀寅，以梁婴父代之;逐吉射，以范皋绎代之。荀栎言于晋侯曰[13]：“君命大臣，始乱者死。今三臣始乱而独逐鞅[14]，用刑不均，请皆逐之。”十一月，荀栎、韩不佞、魏哆奉公命以伐范、中行氏，不克。范、中行氏反伐公，公击之，范、中行败走。丁未，二子奔朝歌。韩、魏以赵氏为请[15]。十二月辛未，赵鞅入绛，盟于公宫。

　　其明年，知伯文子谓赵鞅曰：“范、中行虽信为乱，安于发之[16]，是安于与谋也。晋国有法，始乱者死。夫二子已伏罪而安于独在。”赵鞅患之。安于曰： “臣死，赵氏定，晋国宁，吾死晚矣。”遂自杀。赵氏以告知伯，然后赵氏宁。

　　孔子闻赵简子不请晋君而执邯郸午，保晋阳，故书《春秋》曰“赵鞅以晋阳 畔”。

　　赵简子有臣曰周舍，好直谏。周舍死，简子每听朝，常不悦，大夫请罪。简子曰：“大夫无罪。吾闻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17]。诸大夫朝，徒闻唯唯，不闻周舍之鄂鄂[18]，是以忧也。”简子由此能附赵邑而怀晋人[19]。

　　晋定公十八年，赵简子围范、中行于朝歌，中行文子奔邯郸。明年，卫灵公卒。简子与阳虎送卫太子蒯聩于卫，卫不内[20]，居戚。

　　晋定公二十一年，简子拔邯郸，中行文子奔柏人[21]。简子又围柏人，中行文子、范昭子遂奔齐。赵竟有邯郸、柏人。范、中行余邑入于晋[22]。赵名晋卿，实专晋权，奉邑侔于诸侯[23]。

　　晋定公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争长于黄池[24]，赵简子从晋定公，卒长吴[25]。定公三十七年卒，而简子除三年之丧，期而已[26]。是岁，越王句践灭吴。

　　晋出公十一年，知伯伐郑。赵简子疾，使太子毋恤将而围郑。知伯醉，以酒灌击毋恤[27]。毋恤群臣请死之[28]。毋恤曰：“君所以置毋恤，为能忍訽[29]。”然亦愠知伯[30]。知伯归，因谓简子，使废毋恤，简子不听。毋恤由此怨知伯。

　　晋出公十七年，简子卒，太子毋恤代立，是为襄子。

　　【段意】 写赵简子奇异之梦逐渐变为现实。先是采纳布姑子卿之言，选立贤太子毋恤，然后是自己果有晋阳之难，再后是灭掉范、中行二氏而占有邯郸、柏人。最后写毋恤能忍辱负重，呼应毋恤之贤，并为后文灭知氏伏笔。

　　【注释】 [1]布姑子卿：人名，复姓布姑。 [2]相之：使布姑子卿看相。 [3]殆：大概。 [4]奚道： 怎么能说。 [5]上临代：居高临下地俯视代一带。 [6]归我句：是说归还我从卫国贡来的五百家。 [7]倍信：背信弃义。倍，同“背”。 [8]我私有二句：是说我个人有权杀午，你们考虑再立谁?按，午乃赵氏之族，封为邯郸大夫，故有此言。 [9]赵稷：赵午之子。 [10]荀寅：赵午之舅，与范吉射有姻亲关系。范吉射：范氏家族人。 [11]董安于：赵简子的家臣。 [12]晋阳：赵简子的封邑。 [13]荀栎：即智文子。[14]三臣：指赵、范、中行。 [15]以赵氏为请：替赵氏向晋公求情。 [16]安于：即董安于。 [17]腋： 此指腋下的皮毛。 [18]鄂鄂：正义直言的样子。 [19]怀晋人：使晋人向往。 [20]内：同“纳”。[21]柏人：地名，晋邑，在今河北临城、柏乡之南。 [22]余邑：其他领地。 [23]侔于：等于，齐于。 [24]争长：争位次的先后。 [25]卒长吴：最终排于吴王之先。 [26]而简子二句：是说赵简子废除了三年国丧的传统，改为一年而已。 [27]灌：同“罐”。 [28]请死之：请求以死相拼。 [29]忍訽(gou)：忍辱。訽，同“诟”。 [30]愠：怨恨。

　　赵襄子元年，越围吴。襄子降丧食[1]，使楚隆问吴王[2]。

　　襄子姊前为代王夫人。简子既葬，未除服[3]，北登夏屋[4]，请代王。使厨人操铜枓以食代王及从者[5]，行斟[6]，阴令宰人各以枓击杀代王及从官[7]，遂兴兵平代地。其姊闻之，泣而呼天，摩笄自杀[8]。代人怜之，所死地名之为摩笄之山。遂以代封伯鲁子周为代成君[9]。伯鲁者，襄子兄，故太子。太子早死，故封其子。

　　襄子立四年，知伯与赵、韩、魏尽分其范、中行故地。晋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四卿恐，遂共攻出公。出公奔齐，道死。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是为晋懿公。知伯益骄，请地韩、魏，韩、魏与之;请地赵，赵不与，以其围郑之辱[10]。 知伯怒，遂率韩、魏攻赵。赵襄子惧，乃奔保晋阳。

　　原过从[11]，后[12]，至于王泽[13]，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14]，自带以下不可见。与原过竹二节，莫通，曰：“为我以是遗赵毋恤[15]。”原过既至，以告襄子。襄子齐三日[16]，亲自剖竹，有朱书曰：“赵毋恤，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知氏[17]。女亦立我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至于后世，且有伉王[18]，赤黑，龙面而鸟噣[19]，鬓麋髭髯[20]，大膺大胸[21]，修下而冯[22]，左衽界乘[23]，奄有河宗[24]，至于休溷诸貉[25]，南伐晋别[26]，北灭黑姑[27]。”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

　　三国攻晋阳，岁馀，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28]。城中悬釜而炊[29]，易子而食[30]。群臣皆有外心，礼益慢，唯高共不敢失礼。襄子惧，乃夜使相张孟同私于韩、魏[31]。韩、魏与合谋，以三月丙戌，三国反灭知氏，共分其地。于是襄子行赏，高共为上。张孟同曰：“晋阳之难，唯共无功。”襄子曰：“方晋阳急，群臣皆懈，惟共不敢失人臣礼，是以先之。”于是赵北有代，南并知氏，强于韩、魏。遂祠三神于百邑，使原过主霍泰山祠祀。

　　其后娶空同氏，生五子。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不肯立子[32]，且必欲传位与伯鲁子代成君。成君先死，乃取代成君子浣立为太子。襄子立三十三年卒，浣立，是为献侯。

　　【段意】 写赵襄子继续实现简子的“梦想”，先北取代国，后在智、韩、魏共同讨伐下，与韩、魏合谋反灭知氏，为三国分晋奠定了基础。

　　【注释】 [1]降丧食：当年晋吴争长后，签立了盟约，盟约中有“好恶同之”之语，现在吴受越之围，故赵襄子减少祭奠赵简子的祭馔，以示践约。 [2]问：慰问。 [3]未除服：葬后尚未除去丧服。 [4]夏屋：山名，在山西代县东北。 [5]枓(zhu)：勺。 [6]行斟：斟洒。 [7]阴令：暗中命令。 [8]摩笄(ji)：把头发上的笄磨尖自刺而死。摩：同“磨”。 [9]伯鲁子周：伯鲁的儿子赵周。伯鲁原被简子封为太子，后被废而改立毋恤。此时已死。 [10]以其围郑之辱：因为当初在发兵围郑时智伯曾以酒罐击毋恤。 [11]从：跟从赵襄子。 [12]后：落在后面。 [13]王泽：地名，在今山西新绛。 [14]带：腰带。 [15]遗(wei)：赠送。 [16]齐：同“斋”。 [17]女：同“汝”。下“女”同。 [18]伉王：强大的君王，指赵武灵王。 [19]龙面而鸟噣(zhou)：面如龙而嘴如鸟。 [20]鬓麋髭髯：鬓发眉须密密麻麻。 [21]膺：胸。 [22]修下而冯：当作“修下而冯上”，意为下体修长而上身高大。冯：盛大丰满的样子。 [23]左衽：胡服打扮，前襟向左掩。衽：衣前襟。界乘：一作“介乘”，披甲乘马。 [24]奄有河宗：全部占有河宗一带。河宗：指黄河中游一带。 [25]休溷、诸貉：北方戎狄之地名。 [26]晋别：晋之别邑，指韩、魏之地。 [27]黑姑：北方戎狄之名。 [28]三版：指三版之高。筑城时两边砌版，中间填土，故可以版代高度。 [29]悬釜而炊：把锅高高吊起煮饭。这是因为积水太深。 [30]易子而食：交换着把孩子吃掉。这是因为不舍得吃自己的孩子。 [31]相：相国。 [32]不肯立子：不肯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

　　献侯少即位，治中牟[1]。襄子弟桓子逐献侯，自立于代，一年卒。国人曰桓子立非襄子意，乃共杀其子而复迎立献侯。

　　十年，中山武公初立。十三年，城平邑。十五年，献侯卒，子烈侯籍立。

　　烈侯元年，魏文侯伐中山，使太子击守之。六年[2]，魏、韩、赵皆相立为诸侯，追尊献子为献侯。

　　【段意】 交待献子时事。献子虽无所作为，但恰逢在三国灭晋、自立为诸侯时，故被其子追尊为献侯。

　　【注释】 [1]中牟：河南开封西有中牟，当时属郑邑。故司马贞《索隐》曰：“此赵中牟，在河北，非郑之中牟。” [2]六年：赵烈侯六年，即公元前403年。

　　烈侯好音，谓相国公仲连曰：“寡人有爱，可以贵之乎[1]?”公仲曰：“富之可，贵之则否。”烈侯曰：“然夫郑歌者枪、石二人[2]，吾赐之田，人万亩!”公仲曰：“诺。”不与[3]。居一月，烈侯从代来，问歌者田。公仲曰：“求，未有可者。”有顷，烈侯复问。公仲终不与，乃称疾不朝。番吾君自代来[4]，谓公仲曰：“君实好善，而未知所持[5]。今公仲相赵，于今四年，亦有进士乎[6]?”公仲曰：“未也。”番吾君曰：“牛畜、荀欣、徐越皆可。”公仲乃进三人。及朝，烈侯复问：“歌者田何如?”公仲曰：“方使择其善者。”牛畜侍烈侯以仁义，约以王道，烈侯逌然[7]。明日，荀欣侍以选练举贤，任官使能。明日，徐越侍以节材俭用，察度功德。所与无不充[8]，君说。烈侯使使谓相国曰：“歌者之田且止。”官牛畜为师，荀欣为中尉，徐越为内史，赐相国衣二袭[9]。

　　九年，烈侯卒，弟武公立。武公十三年卒，赵复立烈侯太子章，是为敬侯。是岁，魏文侯卒。

　　【段意】记烈侯之事。他是赵氏始称诸侯者，虽然并无太大作为，但察纳雅言，近贤远佞的作风还颇值得称述。

　　【注释】 [1]可以贵之乎：可以让他们尊贵起来吗? [2]郑歌者：郑国的歌唱家。 [3]不与：实际上并没给。 [4]番(pan)吾：张守节《正义》引《括地志》云：“番吾故城在恒州房山县东二十里。” [5]君实二句：是说国君从本质上非常好善，只是不知如何把握。 [6]进士：荐引贤士。 [7]逌(you)然：同“攸然”，高兴的样子。 [8]无不充：无不被采纳。 [9]二袭：二套。

　　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乱[1]，不克，出奔魏。赵始都邯郸。

　　二年，败齐于灵丘。三年，救魏于廪丘，大败齐人。四年，魏败我兔台。筑刚平以侵卫。五年，齐、魏为卫攻赵，取我刚平。六年，借兵于楚，伐魏，取棘蒲。 八年，拔魏黄城。九年，伐齐。齐伐燕，赵救燕。十年，与中山战于房子。

　　十一年，魏、韩、赵共灭晋，分其地。伐中山，又战于中人。十二年，敬侯卒，子成侯种立。

　　【段意】扼要记载敬侯时事。

　　【注释】 [1]武公子朝：武公的儿子赵朝。

　　成侯元年，公子胜与成侯争立，为乱。二年六月，雨雪。三年，太戊午为相。伐卫，取乡邑七十三。魏败我蔺[1]。四年，与秦战高安，败之。五年，伐齐于鄄。魏败我怀。攻郑，败之，以与韩，韩与我长子[2]。六年，中山筑长城。伐魏，败湪泽[3]，围魏惠王。七年，侵齐，至长城。与韩攻周。八年，与韩分周以为两。九年，与齐战阿下。十年，攻卫，取甄。十一年，秦攻魏，赵救之石阿。十二年，秦攻魏少梁，赵救之。十三年，秦献公使庶长国伐魏少梁[4]，虏其太子痤。魏败我浍，取皮牢。成侯与韩昭侯遇上党。十四年，与韩攻秦。十五年，助魏攻齐。十六年，与韩、魏分晋，封晋君以端氏。十七年，成侯与魏惠王遇葛孽。十九年，与齐、宋会平陆，与燕会阿。二十年，魏献荣椽，因以为檀台。二十一年，魏围我邯郸。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郸，齐亦败魏于桂陵。二十四年，魏归我邯郸，与魏盟漳水上。秦攻我蔺。二十五年，成侯卒。公子緤与太子肃侯争立，緤败，亡奔韩。

　　【段意】扼要记录成侯时事。

　　【注释】 [1]魏败我蔺：魏在蔺地打败赵国。与下文“魏败我怀”等句式相同。蔺，在今山西离石。 [2]以与韩二句：把它给了韩国，韩把长子送到赵国。 [3]败湪泽：败魏国于湪泽。湪泽，在今山西运城东南。 [4]庶长国：人名。

　　肃侯元年，夺晋君端氏[1]，徙处屯留。二年，与魏惠王遇于阴晋。三年，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四年，朝天子。六年，攻齐，拔高唐。七年，公子刻攻魏首垣。十一年，秦孝公使商君伐魏，虏其将公子印。赵伐魏。十二年，秦孝公卒，商君死。十五年，起寿陵[2]。魏惠王卒。十六年，肃侯游大陵，出于鹿门，大戊午扣马曰[3]：“耕事方急，一日不作，百日不食。”肃侯下车谢。十七年，围魏黄，不克。筑长城。十八年，齐、魏伐我，我决河水灌之，兵去。二十二年，张仪相秦。赵疵与秦战，败，秦杀疵河西，取我蔺、离石。二十三年，韩举与齐、魏战，死于桑丘。

　　二十四年，肃侯卒。秦、楚、燕、齐、魏出锐师各万人来会葬。子武灵王立。

　　【段意】扼要叙述肃侯时事。从上可以看出敬侯、成侯、肃侯时，赵国战事不休，这是在列国纷争时国家初立的必然现象，也为下文赵武灵王改胡服骑射以强国力奠定基础。

　　【注释】 [1]端氏：地名，在今山西沁水。 [2]起：营造。 [3]扣马日：牵马而谏。

　　武灵王元年，阳文君赵豹相。梁襄王与太子嗣、韩宣王与太子仓来朝信宫[1]。武灵王少，未能听政，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2]。及听政，先问先王贵臣肥义[3]，加其秩;国三老年八十，月致其礼。

　　三年，城鄗。四年，与韩会于区鼠。五年，娶韩女为夫人。

　　八年，韩击秦，不胜而去。五国相王[4]，赵独否，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 令国人谓己曰“君”。

　　九年，与韩、魏共击秦。秦败我，斩首八万级。齐败我观泽。十年，秦取我中都及西阳。齐破燕。燕相子之为君[5]，君反为臣。十一年，王召公子职于韩[6]，立以为燕王，使乐池送之[7]。十三年，秦拔我蔺，虏将军赵庄。楚、魏王来，过邯郸。十四年，赵何攻魏。

　　十六年，秦惠王卒。王游大陵。他日，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美人荧荧兮[8]，颜若苕之荣[9]。命乎命乎。曾无我嬴[10]!”异日，王饮酒乐，数言所梦，想见其状[11]。吴广闻之，因夫人而内其女娃嬴[12]。孟姚也。孟姚甚有宠于王，是为惠后[13]。

　　十七年，王出九门，为野台，以望齐、中山之境。十八年，秦武王与孟说举龙文赤鼎，绝膑而死[14]。赵王使代相赵固迎公子稷于燕，送归，立为秦王，是为昭王。

　　【段意】 写赵武灵王初即位时事。一开始即能尊老敬贤，以博得民心;几次大的战役失利，表明改革朝政军事势在必行。

　　【注释】 [1]朝信宫：到信宫朝见。信宫，在今河北永年。 [2]博闻师二句：博闻师：见闻广博的老师。司过：规谏过失。这两句是说由见闻广博的老师三人及负责规谏过失的三人来辅佐朝政。 [3]问： 慰问，请教。 [4]五国相王：五国相互称王。 [5]燕相子：燕国的相国之子。 [6]王：指赵武灵王。 [7]乐池：人名。 [8]荧荧：晶莹的样子。 [9]苕(tiao)之荣：水苕花。 [10]曾无我嬴：嬴，在这里是娃嬴自称，这句是感叹命运不公，没有我嬴娃的安身之地。 [11]想见其状：使人仿佛能看到她的容貌。 [12]因夫人：凭借着夫人的关系。内：同“纳”，进献。 [13]按：这一段是照应前文赵简子之梦，写赵武灵王纳孟姚乃是天意。 [14]绝膑：折断膝盖骨。

　　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宫[1]。召肥义与议天下，五日而毕。王北略中山之地，至于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召楼缓谋曰：“我先王因世之变[2]，以长南藩之地[3]，属阻漳、滏之险[4]，立长城，又取蔺、郭狼，败林人于荏[5]，而功未遂。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东有胡，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而无强兵之救，是亡社稷[6]，奈何?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7]。吾欲胡服。”楼缓曰：“善。”群臣皆不欲。

　　于是[8]肥义侍，王曰：“简、襄主之烈[9]，计胡、翟之利[10]。为人臣者，宠有孝悌长幼顺明之节[11]，通有补民益主之业[12]，此两者臣之分也。今吾欲继襄主之迹[13]，开于胡、翟之乡[14]，而卒世不见也[15]。为敌弱[16]，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尽百姓之劳，而序往古之勋[17]。夫有高世之功者，负遗俗之累;有独智之虑者，任骜民之怨[18]。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奈何?”肥义曰：“臣闻疑事无功，疑行无名[19]。王既定负遗俗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矣。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昔者舜舞有苗，禹袒裸国[20]，非以养欲而乐志也，务以论德而约功也[21]。愚者闇成事，智者睹未形[22]，则王何疑焉?”王曰：“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狂夫之乐，智者哀焉[23];愚者所笑，贤者察焉[24]。世有顺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虽驱世以笑我[25]，胡地中山吾必有之。”于是遂胡服矣。

　　使王緤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将以朝也[26]，亦欲叔服之。家听于亲而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亲[27]，臣不逆君，兄弟之通义也。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28]，吾恐天下议之也。制国有常，利民为本;从政有经，令行为上。明德先论于贱[29]，而行政先信于贵。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事有所止[30]而功有所出，事成功立，然后善也。今寡人恐叔之逆从政之经，以辅叔之议[31]。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32]，故愿慕公叔之义[33]，以成胡服之功。使緤谒之叔，请服焉。”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固闻王之胡服也。臣不佞[34]，寝疾[35]，未能趋走以滋进也[36]。王命之，臣敢对，因竭其愚忠。曰：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37]，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38]。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而怫学者，离中国[39]，故臣愿王图之也。”使者以报。王曰：“吾固闻叔之疾也，我将自往请之。”

　　王遂往之公子成家，因自请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圣人观乡而顺宜[40]，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夫剪发文身[41]，错臂左衽[42]，瓯越之民也。黑齿雕题[43]，却冠秫绌[44]，大吴之国也。故礼服莫同，其便一也。乡异而用变[45]，事异而礼易。是以圣人果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儒者一师而俗异[46]，中国同礼而教离[47]，况于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变[48]，智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穷乡多异，曲学多辩[49]。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者，公焉而众求尽善也[50]。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51]。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52]，无舟楫之用[53]。自常山以至代、上党，东有燕、东胡之境，而西有楼烦、秦、韩之边，今无骑射之备。故寡人无舟楫之用，夹水居之民[54]，将何以守河、薄洛之水?变服骑射，以备燕、三胡、秦、韩之边。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55]，而襄主并戎取代以攘诸胡[56]，此愚智所明也。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57]，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58]，则鄗几于不守也。先王丑之[59]，而怨未能报也。今骑射之备，近可以便上党之形，而远可以报中山之怨。而叔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于王之义，敢道世俗之闻，臣之罪也。今王将继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命乎!”再拜稽首。乃赐胡服。明日，服而朝。于是始出胡服令也。

　　赵文、赵造、周袑、赵俊皆谏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王曰：“先王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虙戏[60]、神农教而不诛[61]，黄帝、尧、舜诛而不怒[62]。及至三王，随时制法，因事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礼也不必一道，而便国不必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63]。且服奇者志淫，则是邹、鲁无奇行也;俗辟者民易，则是吴、越无秀士也[64]。且圣人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夫进退之节，衣服之制者，所以齐常民也[65]，非所以论贤者也。故齐民与俗流[66]，贤者与变俱。故谚曰 ‘以书御者不尽马之情[67]，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子不及也。”遂胡服招骑射。

　　【段意】 详细介绍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经过。改为胡服骑射不仅是服装风俗的改变，而且是重要的强兵措施，故赵武灵王不遗余力地实行之。这里面又分成几个步骤，第一自然段主要写赵武灵王在视察战略要地时产生这一强兵的念头。第二自然段写通过和老臣肥义的探讨，从理论上更坚定了这一想法。第三自然段写希望通过公子成能从王室内部来支持这一改革，却遭到拒绝。第四自然段写赵武灵王亲自去劝说公子成，晓以大义，终于使他支持这一改革，在此基础上颁布了胡服令，以法律形式正式推广这一改革。第五自然段是这场改革的余波，虽然仍有人反对，但赵武灵王能以历史发展的眼光来对待这一变革，义无反顾，坚持不懈。

　　【注释】 [1]大朝信宫：在信宫举行大规模的朝见活动。 [2]因世之变：趁着时代的变革。 [3]长： 称雄。 [4]属：连结。阻……险：阻碍……的险要地形。 [5]蔺、郭狼、荏：均为今山西西北部的地名。[6]亡社稷：使社稷亡。 [7]夫有二句：是说凡有超于流俗功名的人，一定会遭到后世流俗的谴责。 [8]于是：当时。 [9]烈：功名。 [10]计……利：吸取……长处。 [11]宠有句：得到贵宠的，要有孝悌长幼顺情明理的节制。 [12]通有句：得到显达的，要有补民益主的功业。 [13]迹：功业。 [14]开于句：在胡、翟之地上开拓疆土。 [15]卒世：终生。不见：指没见到这样的忠臣。 [16]为敌弱：为了削弱敌人。 [17]序：继承。往古：指赵襄子等人。 [18]任：承受。骜民：傲慢无知之民。 [19]疑事二句：大意是说，作事疑虑重重就不会有功效;行动疑虑重重就不会有美名。 [20]昔者二句：从前虞舜为了降服有苗而舞蹈，大禹打着赤膊进入裸国。 [21]非以二句：并不是为了纵养情欲愉悦心志，而是专为讲论大德而期望建功啊。 [22]愚者二句：是说愚笨的人在事成之后还不明白，明智的人在事前就已看得很清楚了。 [23]狂夫二句：狂妄人高兴的事，明智的人反而为之悲哀。 [24]愚者二句：愚笨人所笑之事，贤明人反能有所明察。 [25]驱世：鼓动所有世人。 [26]朝：朝会群臣。 [27]反亲：背叛双亲。 [28]作教：树立政令。 [29]明德句：彰明威德要先从卑贱者讲明。 [30]止：目的地。 [31]辅叔之议：帮助叔父议论思考。 [32]因贵戚句：依靠贵戚成功的，名声就不会亏损。 [33]故愿句：希望仰慕叔父的义举。 [34]不佞：不才。 [35]寝疾：患病。 [36]滋进：进说益言。 [37]徇智：睿智。 [38]蛮夷句：是说中国是蛮夷所倾心效仿的地方。 [39]怫学者，离中国：激怒博学之人，远离中国传统文化。 [40]观乡而顺宜：即入乡随俗之意。 [41]文身：在皮肤上刺出花纹图案。 [42]错臂左衽：袒露右臂，衣襟向左掩。 [43]黑齿雕题：染黑牙齿，在额头上刺出花纹。题：额头。 [44]却冠秫绌：用鳀鱼皮作帽子，但缝制得又很粗糙。却冠：《战国策》作“鳀冠”，即以鳀鱼皮作冠。秫绌：《战国策》作“秫缝”所以“绌”即“缝”也。秫：綦针，此处亦指代缝。裴駰《集解》曰：“此盖言其女功针缕之粗拙也。” [45]乡异而用变：地方不同了，用法也要随之改变。 [46]儒者句：儒者同一师承，但礼俗却可不同。 [47]中国句：中国礼制相同，但教化却有别。 [48]去就：或去或就。 [49]穷乡二句：荒僻之地，风俗更奇特;邪曲的学说，更善于诡辩。 [50]不知三句：大意是说，看不清时暂不怀疑它，与自己意见不同时也不去非议它，这才是公正兼容求其尽善的作法。 [51]制俗：提倡一代习俗。 [52]同之：共同占有。 [53]用：设施。 [54]夹水居之民：近水居住的人民。 [55]简主：赵简子。 [56]襄主：赵襄子。并戎取代：兼并诸戎，夺取代地。 [57]系累：虏掠。 [58]微：要没有，若不是。 [59]丑之：以此为耻。 [60]虙戏：即伏羲。[61]教而不诛：重视教育而不无故诛杀人民。 [62]诛而不怒：虽诛杀却不残暴。 [63]多：赞美。 [64]且服奇四句：是说如果认为穿奇服就使人心志淫荡，那么邹鲁之人就不会出现杰出的人物了;如果说风俗僻陋，民智就不发达，那么吴越就没有杰出之人了。邹鲁之人有好穿戴奇服的风俗，故云。 [65]齐常民：使一般百姓整齐统一。 [66]故齐民句：所以说平民随风俗流转。 [67]以书御者：凭着书本教条来驾驭马车的人。

　　二十年，王略中山地，至宁葭;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献马。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代相赵固主胡[1]，致其兵[2]。

　　二十一年，攻中山。赵袑为右军，许钧为左军，公子章为中军，王并将之。牛翦将车骑[3]，赵希并将胡、代[4]。赵与之陉[5]，合军曲阳，攻取丹丘、华阳、鸱之塞。王军取鄗、石邑、封龙、东垣。中山献四邑和，王许之，罢兵。二十三年，攻中山。二十五年，惠后卒。使周袑胡服傅王子何[6]。二十六年，复攻中山，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

　　二十七年五月戊申，大朝于东宫，传国，立王子何以为王。王庙见礼毕，出临朝。大夫悉为臣，肥义为相国，并傅王[7]。是为惠文王。惠文王，惠后吴娃子也[8]。武灵王自号为主父。

　　主父欲令子主治国，而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秦昭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9]。审问之，乃主父也。秦人大惊。主父所以入秦者，欲自略地形，因观秦王之为人也。

　　惠文王二年，主父行新地[10]，遂出代，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三年，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11]。起灵寿[12]，北地方从[13]，代道大通。还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封长子章为代安阳君。章素侈[14]，心不服其弟所立。主父又使田不礼相章也。

　　【段意】 写赵武灵王胡服后富国强兵的功业：灭中山，扩边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又交待其立幼废长，为后文死于家乱伏笔。

　　【注释】 [1]主胡：主管胡人事宜。 [2]致：征调。 [3]将车骑：统率车骑部队。 [4]并将胡、代：一并统率胡人及代国的军队。 [5]赵与之陉：指赵希部与诸军经由井陉进发。 [6]傅王子何：作王子赵何的师傅。 [7]并傅王：一起作王的师傅。 [8]吴娃：即吴广之女娃嬴。 [9]驰以脱关：驰马离开关口。[10]行新地：巡视新开辟的土地。 [11]肤施：地名，在今陕西榆林。 [12]起灵寿：营造寿陵。在今山西灵丘。 [13]北地方从：北边的领地开始顺从。 [14]侈：狂妄。

　　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强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1]，殆有私乎[2]?田不礼之为人也，忍杀而骄。二人相得，必有谋阴贼起，一出身侥幸[3]。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同类相推[4]，俱入祸门。以吾观之，必不久矣。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祸之所集也，子必先患[5]。仁者爱万物而智者备祸于未形，不仁不智，何以为国?子奚不称疾毋出[6]，传政于公子成?毋为怨府[7]，毋为祸梯[8]。”肥义曰：“不可。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9]，毋异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义再拜受命而籍[10]之。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11]。进受严命，退而不全[12]，负孰甚焉[13]。变负之臣，不容于刑。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14]’。吾言已在前矣，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且夫贞臣也难至而节见，忠臣也累至而行明[15]。子则有赐而忠我矣，虽然，吾有语在前者也，终不敢失。”李兑曰：“诺，子勉之矣!吾见子已今年[16]耳。”涕泣而出。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之事。

　　异日肥义谓信期曰[17]：“公子与田不礼甚可忧也。其于义也声善而实恶[18]，此为人也不子不臣。吾闻之也，奸臣在朝，国之残也;谗臣在中，主之蠹也[19]。此人贪而欲大，内得主而外为暴。矫令为慢[20]，以擅一旦之命[21]，不难为也，祸且逮国。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贼出入不可不备。自今以来，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先以身当之，无故而王乃入[22]。”信期曰：“善哉，吾得闻此也!”

　　四年，朝群臣，安阳君亦来朝。主父令王听朝，而自从旁观窥群臣宗室之礼。见其长子章傫然也[23]，反北面为臣，诎于其弟[24]，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章于代[25]，计未决而辍。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26]，公子章即以其徒与田不礼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肥义先入，杀之。高信即与王战。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27]，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贼而定王室。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公子章之败，往走主父，主父开之[28]，成、兑因围主父宫。公子章死，公子成、李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29]，即解兵，吾属夷矣[30]。”乃遂围主父。令宫中人“后出者夷”，宫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而食之[31]，三月馀而饿死沙丘宫。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

　　是时王少，成、兑专政，畏诛，故围主父。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32]，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何为王。吴娃死，爱弛[33]，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以至父子俱死，为天下笑，岂不痛乎!

　　【段意】 写赵武灵王晚年的悲剧。他善于国政，但不善于家政，为了取悦惠后，废长立幼，又见长反事幼，心有不忍，但未能采取任何措施。而长者赵章又恰是一个强壮志骄之人，再加上田不礼为虎作伥，终酿成自相残杀的内乱。最后因怜悯赵章，反被太子一派所忌，饿死沙丘宫，演出了一幕英主死于家政的悲剧。

　　【注释】 [1]欲大：欲望太大。 [2]殆有私乎：恐怕有阴谋吧? [3]一出身句：大意是说：一定会干出冒险之事。 [4]同类相推：同类的人互相鼓动。 [5]先患：先遭其害。 [6]奚：何。 [7]怨府：怨恨的聚集处。 [8]祸梯：祸患的阶梯。 [9]而：同“尔”，你。下两句同。 [10]籍之：记录在案。 [11]变孰大焉：变心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吗? [12]不全：不能完成成命。 [13]负：负心，对不起别人。 [14]死者二句：是说让死去的人复生，活着的人也能无愧于他。 [15]且夫二句：是说忠贞之臣必待灾祸来临，才能显出高尚的节操;必待牵累临头，才能显出高明的行为。难(nan)：灾难。 [16]已今年：只有今年。[17]信期：即下文的高信。 [18]其于义句：他们对我表面友善实则厌恶。 [19]蠹：害虫。 [20]矫令为慢：假借命令，行为傲慢。 [21]擅：利用。 [22]无故：没有变故。 [23]傫然：不得意的样子。 [24]诎：同“屈”。 [25]王章于代：在代地封赵章为王。 [26]异宫：住在不同的宫殿。 [27]距难：抵拒变乱。 [28]开之：开门收纳。 [29]以章故：因为攻打赵章的缘故。 [30]吾属夷矣：我们这些人都要被杀尽。 [31]探爵��(kou)：从鸟巢中挑雏鸟。爵：同“雀”。��：雏鸟。 [32]为不出句：为了爱吴娃好几年不外出。 [33]弛：松懈、断绝。

　　(主父死惠文王立立)五年，与燕鄚、易[1]。八年，城南行唐[2]。九年，赵梁将[3]，与齐合军攻韩，至鲁关下。及十年，秦自置为西帝。十一年，董叔与魏氏伐宋，得河阳于魏。秦取梗阳。十二年，赵梁将攻齐。十三年，韩徐为将，攻齐。公主死。十四年，相国乐毅将赵、秦、韩、魏、燕攻齐，取灵丘，与秦会中阳。十五年，燕昭王来见。赵与韩、魏、秦共击齐，齐王败走，燕独深入，取临菑。

　　十六年，秦复与赵数击齐，齐人患之。苏厉为齐遗赵王书曰：

　　臣闻古之贤君，其德行非布于海内也，教顺非洽于民人也[4]，祭祀时享非数常于鬼神也[5]。甘露降，时雨至，年谷丰孰，民不疾疫，众人善之，然而贤主图之[6]。

　　今足下之贤行功力，非数加于秦也;[7]怨毒积怒，非素深于齐也[8]。秦赵与国[9]，以强征兵于韩[10]，秦诚爱赵乎?其实憎齐乎?物之甚者[11]，贤主察之。秦非爱赵而憎齐也，欲亡韩而吞二周，故以齐啖天下[12]。恐事之不合，故出兵以劫魏、赵。恐天下畏己也，故出质以为信。恐天下亟反也[13]，故征兵于韩以威之。声以德与国[14]，实而伐空韩[15]，臣以秦计为必出于此。夫物固有势异而患同者，楚久伐而中山亡，今齐久伐而韩必亡。破齐，王与六国分其利也。亡韩，秦独擅之。收二周，西取祭器，秦独私之。赋田计功[16]，王之获利孰与秦多?

　　说士之计曰：“韩亡三川，魏亡晋国，市朝未变而祸已及矣[17]。”燕尽齐之北地，去沙丘、巨鹿敛三百里，韩之上党去邯郸百里，燕、秦谋王之河山，间三百里而通矣[18]。秦之上郡近挺关，至于榆中者千五百里，秦以三郡攻王之上党，羊肠之西、句注之南非王有已[19]。逾句注，斩常山而守之[20]，三百里而通于燕，代马胡犬不东下，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宝者亦非王有已[21]。王久伐齐，从强秦攻韩，其祸必至于此。愿王孰虑之。

　　且齐之所以伐者，以事王也;天下属行，以谋王也[22]。燕秦之约成而兵出有日矣[23]。五国三分王之地，齐倍五国之约而殉王之患，西兵以禁强秦，秦废帝请服[24]，反高平、根柔于魏[25]，反��分、先俞于赵[26]。齐之事王，宜为上佼[27]，而今乃抵罪[28]，臣恐天下后事王者之不敢自必也[29]。愿王孰计之也。

　　今王毋与天下攻齐，天下必以王为义。齐抱社稷而厚事王，天下必尽重王义。王以天下善秦[30]，秦暴，王以天下禁之，是一世之名宠制于王也[31]。

　　于是赵乃辍，谢秦不击齐。

　　王与燕王遇。廉颇将，攻齐昔阳，取之。

　　十七年，乐毅将赵师攻魏伯阳。而秦怨赵不与己击齐，伐赵，拔我两城。十八年，秦拔我石城。王再之卫东阳，决河水，伐魏氏。大潦[32]，漳水出。魏冉来相赵。十九年，秦(败)〔取〕我二城。赵与魏伯阳。赵奢将，攻齐麦丘，取之。二十年，廉颇将，攻齐。王与秦昭王遇西河外。

　　二十一年，赵徙漳水武平西[33]。二十二年，大疫。置公子丹为太子。

　　二十三年，楼昌将，攻魏几，不能取。十二月，廉颇将，攻几，取之。二十四年，廉颇将，攻魏房子，拔之，因城而还。又攻安阳，取之。二十五年，燕周将，攻昌城、高唐，取之。与魏共击秦。秦将白起破我华阳，得一将军。二十六年，取东胡欧代地。

　　二十七年，徙漳水武平南。封赵豹为平阳君。河水出，大潦。

　　二十八年，蔺相如伐齐，至平邑罢[34]，城北九门大城[35]。燕将成安君公孙操弑其王。二十九年，秦韩相攻，而围阏与。赵使赵奢将，击秦，大破秦军阏与下，赐号为马服君。

　　三十三年，惠文王卒，太子丹立，是为孝成王。

　　【段意】 历数惠文王时事，此时正是战国纷争最激烈的时期，赵借武灵王之余威，尚能与诸侯抗争，作战互有胜负，出现了一批著名的军事家，如乐毅、廉颇、赵奢等。

　　【注释】 [1]与燕鄚、易：将鄚、易二地割给燕国，鄚在今河北任丘，易在河北雄县。 [2]城南行唐：修建南行唐城。南行唐在今河北行唐。 [3]赵梁：人名。将：为将领。 [4]教顺：教化、教训。 [5]常：通“尝”。 [6]图之：还要继续发奋图强。 [7]加于秦：优于秦。 [8]非素句：平时并不以齐国为最深。[9]与国：联盟。 [10]以强：凭借强力。 [11]物之甚者：事情发展到极点。 [12]啖：利诱。 [13]亟反：迅速转过来反对它。 [14]声以德与国：名义上是对同盟国施恩德。 [15]实而伐空韩：实际上是要灭亡毫无援助的韩国。 [16]赋田计功：扩展疆土，核计功效。 [17]魏亡三川三句：是说如果韩丢掉三川之地，魏如果失去晋都安邑，那么赵国就如同赶集市一样，还没散市，大祸即将来临。 [18]燕尽齐之北五句：是说，假如燕国占据了齐国北部，那么距赵之沙丘宫和巨鹿就减少了三百里，如秦占据了韩之上党，那么距赵都邯郸就只有百里之遥了，燕秦携手图谋赵国的国土，其间只有三百里就可沟通。敛：减少。上党：泛指山西一带，韩、赵魏所共有。 [19]秦之上郡四句：是说秦国的上郡接近赵国的挺关，但要到燕之榆中却有一千五百里，秦如用三郡之兵攻打赵王的上党，那么羊肠之西、句注之南，恐非就不再属于赵王的了。上郡：在今陕北黄河西岸。挺关：赵边关，与秦上郡接近。榆中：这里指今河北张家口一带。羊肠：太行山中有羊肠坂。句注：山名，在山西代县。 [20]斩：斩断。 [21]代马胡犬三句：是说从此以后代地的良马、胡地的良犬不能东下入赵，西方的昆山之玉也不能输到赵国，这三宝也就不再是赵王所拥有的了。 [22]且齐四句：是说何况齐国之所以被征伐，是因为他与赵王亲善;各国的兵马联合行动，正是为了谋取赵王。属行：联合行动。 [23]燕秦之约句：是说燕与秦早已定下盟约，出兵攻赵的日期早已定下。 [24]五国四句：是说秦、齐、韩、燕、魏五国本来准备三分赵国的土地，后来我们齐国退出了五国的盟约，为了大王的灾难而牺牲自己，向西派兵制止强秦的行动，秦就取消了帝号，而请求降服。倍：同“背”。殉：牺牲、殉难。废帝：公元前228年，秦齐称帝，不久齐滑王去帝号，秦昭王亦被迫取消帝号。 [25]反：归还。高平、根柔：两魏邑，在今河南孟县。 [26]��分、先俞：两赵邑，在今山西代县。 [27]上佼：上好、上等。 [28]抵罪：得罪。 [29]不敢自必：不敢再自作主张了。 [30]王以天下善秦：大王率领天下与秦亲善。 [31]名宠：名誉尊荣。 [32]大潦：大雨成灾。 [33]赵徙漳水句：赵使漳水改道至武平以西。武平：在今河北文安。 [34]罢：让。 [35]城：筑。九门：在今河北藁城。

　　孝成王元年，秦伐我，拔三城。赵王新立，太后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1]，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曰：“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2]。入，徐趋而坐[3]，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4]而行耳。”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间者殊不欲食，乃强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5]，和于身也。”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不和之色少解。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6]，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7]，昧死以闻[8]。”太后曰：“敬诺[9]。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10]。”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11]。”太后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12]，持其踵[13]，为之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14]’，岂非计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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