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张衡作《定情赋》①,蔡邕作《静情赋》②,检逸辞而宗澹泊③,始则荡以思虑,而终归闲正④。将以抑流宕之邪心⑤,谅有助于讽谏。缀文之士,奕代继作⑥;并因触类⑦,广其辞义。余园闾多暇,复染翰为之⑧;虽文妙不足,庶不谬⑨作者之意乎!
(《陶渊明集》)
注释①“张衡”句——张衡,字平子,东汉文学家、科学家。《定情赋》残文存《艺文类聚》。②“蔡邕”句——蔡邕,字伯喈,东汉末文学家。《静情赋》,一名《检逸赋》,残文存《艺文类聚》。③“检逸辞”句——检,约束,收敛。逸辞,放荡的文辞。澹泊,恬淡寡欲。④“始则”二句——荡,放纵。闲正,典雅纯正。⑤“将以”二句——流宕,放荡。谅,谅可、料想。讽谏,婉言规劝。⑥“缀文”二句——缀,连接,此指写作。奕,累;奕代,一代接一代。⑦触类——连类相及。这里指心思相同而产生感受。⑧“余园闾”二句——园,田园,指农事;闾,住处,指家务。染翰,以笔蘸墨,指写作。⑨庶不谬——希望不违背。
赏析这是陶渊明《闲情赋》前的小序。《闲情赋》是一篇大胆而坦率地歌颂爱情的作品。赋文以对佳人的赞美开始,以对佳人的思慕展开,以愿望不得实现而保持诚意结束。在作者生活的时代,一班“正人君子”是回避谈情说爱的。谁与“爱情”靠拢,谁就是“轻薄淫亵”之辈。正是这种缘故,萧统在《陶渊明集序》中认为,《闲情赋》是陶集的“白璧微瑕”。
这篇小序言简意赅地阐明作者何以要写《闲情赋》。首先打出两面旗帜:张衡的《定情赋》、蔡邕的《静情赋》。进而说明,他们写赋言情尽量约束放荡的言辞,而以恬淡寡欲为宗;开始放荡思虑,而终归闲雅纯正。这样做,为着抑制放荡的邪念,从而有助于讽谏。接着说明,描写爱情的篇章代有所作。诚如明人何孟春所说:“赋情始楚宋玉,汉司马相如、平子、伯喈继之为定情之辞。而魏则陈琳、阮瑀作《止欲赋》、王粲作《闲邪赋》、应玚作《正情赋》、曹植作《静思赋》,晋张华作《永怀赋》,此靖节所谓‘奕世继作,并因触类,广其辞义’者也。”(《陶渊明集》)最后说明自己“复染翰为之”,同样“将以抑流岩之邪心,谅有助于讽谏”。这些说明,恰好说明陶渊明在思想体系上还未能或未敢完全摆脱传统的“发乎情,止乎礼义”的思想束缚。
不过,在《闲情赋》中,陶氏对佳人的思慕真诚热烈,对爱情的歌颂淋漓尽致。如此歌咏爱情,在中国文学史上,除了民间文学,在文人创作中是罕见的。陶渊明是个不慕荣利、傲视尘俗的人。他作为“隐逸诗人之宗”,斗胆写赋谈情也正好说明他的为人。这篇小序,剥去其“传统”的“有助于讽谏”之类的外衣,骨子眼里是说,张衡、蔡邕可以谈情说爱,后人也不断地谈说,难道我陶渊明就不可以吗?一篇简短的序文,感情几经变化,文笔几经曲折,层层深入,剥笋见心,堪称一篇优秀的说理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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