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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伯伦《沙与沫》原文欣赏

2021-05-18 19:36:46

  沙与沫

  我永远在沙岸上行走,

  在沙土和泡沫的中间。

  高潮全抹去我的脚印,

  风也会把泡沫吹走。

  但是海洋和沙岸,

  却将永远存在。

  我曾抓起一把烟雾。

  然后我伸掌一看,哎哟,烟雾变成一个虫子。

  我把手握起再伸开一看,手里却是一只鸟。

  我再把手握起又伸开,在掌心里站着一个容颜忧郁,向天仰首的人。

  我又把手握起,当我伸掌的时候,除了烟雾以外一无所有。

  但是我听到了一支绝顶甜柔的歌曲。

  仅仅在昨天,我认为我自己只是一个碎片,无韵律地在生命的穹苍中颤抖。

  现在我烧得,我就是那穹苍,一切生命都是在我里面有韵律地转动的碎片。

  他们在觉醒的时候对我说:“你和你所居住的世界,只不过是无边海洋的无边沙岸上的一粒砂子。”

  在梦里我对他们说:“我就是那无边的海洋,大千世界只不过是我的沙岸上的沙粒。”

  只有一次把我窘得哑口无言。就是当一个人问我,“你是谁?”的时候。

  想到神的第一个念头是一个天使。

  说到神的第一个字眼是一个人。

  我们是有海洋以前千万年的扑腾着、飘游着、追求着的生物,森林里的风把语言给予了我们。

  那么我们怎能以昨天的声音来表现我们心中的远古年代呢?

  斯芬克斯只说过一次话。斯芬克斯说:“一粒沙子就是一片沙漠,一片沙漠就是一粒沙子;现在再让我们沉默下去吧。”

  我听到了斯芬克斯的话,但是我不懂得。

  我看到过一个女人的脸,我就看到了她所有的还未生出的儿女。

  一个女人看了我的脸,她就认得了在她生前已经死去的我的历代祖宗。

  我想使自己完满起来。但是除非我能变成一个上面住着理智的生物的星球,此外还有什么可能呢?

  这不是每一个人的目标吗?

  一粒珍珠是痛苦围绕着一粒沙子所建造起来的庙宇。

  是什么愿望围绕着什么样的沙粒,建造起我们的躯体呢?

  当神把我这块石子丢在奇妙的湖里的时候,我以无数的圈纹扰乱了它的表面。

  但是当我落到深处的时候,我就变得十分安静了。

  给我静默,我将向黑夜挑战。

  当我的灵魂和肉体由相爱而结婚的时候,我就得到了重生。

  从前我认识一个听觉极其锐敏的人,但是他不能说话。在一个战役中他丧失了舌头。

  现在我知道在这伟大的沉默来到以前,这个人打过的是什么样的仗。我为他的死亡而高兴。

  这世界为我们两个人是不够大的。

  我在埃及的沙土上躺了很久,沉默着而且忘却了季节。

  然后太陽把生命给了我,我起来在尼罗河岸上行走。

  和白天一同唱歌,和黑夜一同做梦。

  现在太陽又用一千只脚在我身上践踏,让我再在埃及的沙土上躺下。

  但是,请看一个奇迹和一个谜吧!

  那个把我集聚起来的太陽,不能把我打散。

  我依!日挺立着,我以稳健的步履在尼罗河岸上行走。

  记忆是相会的一种形式。

  忘记是自由的一种形式。

  我们依据无数太陽的运转来测定时间;他们以他们口袋里的小小的机器来测定时间。

  那么请告诉我,我们怎能在同一的地点和同一的时间相会呢?

  对于从银河的窗户里下望的人,空间就不是地球与太陽之间的空间了。

  人性是一条光河,从永久以前流到永久。

  难道在以太里居住的精灵,不妒羡世人的痛苦吗?

  在到圣城去的路上,我遇到另一位香客,我问他:“这条就是到圣城去的路吗?”

  他说:“跟我来吧,再有一天一夜就到达圣城了。”

  我就跟随他。我们走了几天几夜,还没有走到圣城。

  使我惊讶的是,他带错了路反而对我大发脾气。

  神呵,让我做狮子的俘食,要不就让兔子作我的俘食吧。

  除了通过黑夜的道路,人们不能到达黎明。

  我的房子对我说:“不要离开我,因为你的过去住在这里。”

  道路对我说:“跟我来吧,因为我是你的将来。”

  我对我的房子和道路说:“我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如果我住下来,我的住中就有去;如果我去,我的去中就有住。只有爱和死才能改变一切。”

  当那些睡在绒毛上面的人所做的梦,并不比睡在土地上的人的梦更美好的时候,我怎能对生命的公平失掉信心呢?

  奇怪得很,对某些娱乐的愿望,也是我的痛苦的一部分。

  曾有七次我鄙视了自己的灵魂:

  第一次是在她可以上升而却谦让的时候。

  第二次是我看见她在瘸者面前跛行的时候。

  第三次是让她选择难易,而她选了易的时候。

  第四次是她做错了事,却安慰自己说别人也同样做错了事。

  第五次是她容忍了软弱,而把她的忍受称为坚强。

  第六次是当她轻蔑一个丑恶的容颜的时候,却不知道那是她自 己的面具中之一。

  第七次是当她唱一首颂歌的时候,自己相信这是一种美德。

  我不知道什么是绝对的真理。但是我对于我的无知是谦虚的,这其中就有了我的荣誉和报酬。

  在人的幻想和成就中间有一段空间,只能靠他的热望来通过。

  天堂就在那边,在那扇门后,在隔壁的房里;但是我把钥匙丢了。

  也许我只是把它放错了地方。

  你瞎了眼睛,我是又聋又哑,因此让我们握起手来互相了解吧。

  一个人的意义不在于他的成就,而在于他所企求成就的东西。

  我们中间,有些人像墨水,有些人像纸张。

  若不是因为有些人是黑的话,有些人就成了哑巴。

  若不是因为有些人是白的话,有些人就成了瞎子。

  给我一只耳朵,我将给你以声音。

  我们的心才是一块海绵;我们的心怀是一道河水。

  然而我们大多宁愿吸收而不肯奔流,这不是很奇怪吗?

  当你想望着无名的恩赐,怀抱着无端的烦恼的时候,你就真和一切生物一同长大,升向你的大我。

  当一个人沉醉在一个幻象之中,他就会把这幻象的模糊的情味,当作真实的酒。

  你喝酒为的是求醉;我喝酒为的是要从别种的醉酒中清醒过来。

  当我的酒杯空了的时候,我就让它空着;但当它半满的时候,我却恨它半满。

  一个人的实质,不在于他向你显露的那一面,而在于他所不能向你显露的那一面。

  因此,如果你想了解他,不要去听他说出的话,而要去听他的没有说出的话。

  我说的话有一半是没有意义的;我把它说出来,为的是也许会让你听到其他的一半。

  幽默感就是分寸感。

  当人们夸奖我多言的过失,责备我沉默的美德的时候,我的寂寞就产生了。

  当生命找不到一个歌唱家来唱出她的心情的时候,她就产生一个哲学家来说出她的心思。

  真理是常久被人知道的,有时被人说出的。

  我们的真实的我是沉默的;后天的我是多嘴的。

  我的生命内的声音达不到你的生命内的耳朵;但是为了避免寂寞就让我们交谈吧。

  当两个女人交谈的时候,她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当一个女人自语的时候,她揭露了生命的一切。

  青蛙也许会叫得比牛更响,但是它们不能在田里拉犁,也不会在酒坊里牵磨,它们的皮也做不出鞋来。

  只有哑巴才妒忌多嘴的人。

  如果冬天说,“春天在我的心里”,谁会相信冬天呢?

  每一粒种子都是一个愿望。

  如果你真的睁起眼睛来看,你会从每一个形象中看到你自己的形象。

  如果你张开耳朵来听,你会在一切声音里听到你自己的声音。

  真理是需要我们两个人来发现的:一个人来讲说它,一个人来了解它。

  虽然言语的波浪永远在我们上面喧哗,而我们的深处却永远是沉默的。

  许多理论都像一扇窗户,我们通过它看到真理,但是它也把我们同真理隔开。

  让我们玩捉迷藏吧。你如果藏在我的心里,就不难把你找到。但是如果你藏到你的壳里去,那么任何人也找你不到的。

  一个女人可以用微笑把她的脸蒙了起来。

  那颗能够和欢乐的心一同唱出欢歌的忧愁的心,是多么高贵呵。

  想了解女人,或分析天才,或想解答沉默的神秘的人,就是那个想从一个美梦中挣扎醒来坐到早餐桌上的人。

  我愿意同走路的人一同行走。我不愿站住看着队伍走过。

  对于服侍你的人,你欠他的还不只是金子。把你的心交给他或是服侍他吧。

  没有,我们没有白活。他们不是把我们的骨头堆成堡垒了吗?

  我们不要挑剔计较吧。诗人的心思和蝎子的尾巴,都是从同一块土地上光荣地升起的。

  每一条毒龙都产生出一个屠龙的圣乔治来。

  树木是大地写上天空中的诗。我们把它们砍下造纸,让我们可以把我们的空洞记录下来。

  如果你要写作(只有圣人才晓得你为什么要写作),你必须有知识、艺术和魔术——字句的音乐的知识,不矫揉造作的艺术,和热爱你读者的魔术。

  他们把笔蘸在我们的心怀里,就认为他们已经得了灵感了。

  如果一棵树也写自传的话,它不会不像一个民族的历史。

  如果我在“写诗的能力”和“未写成诗的欢乐”之间选择的话,我 就要选那欢乐。因为欢乐是更好的诗。

  但是你和我所有的邻居,都一致地说我总是不会选择。

  诗不是一种表白出来的意见。它是从一个伤口或是一个笑口涌 出的一首歌曲。

  言语是没有时间性的。在你说它或是写它的时候应该懂得它的 特点。

  诗人是一个退位的君王,坐在他的宫殿的灰烬里,想用残次捏出一个形象。

  诗是欢乐、痛苦和惊奇穿插着词汇的一场交道。

  一个诗人要想寻找他心里诗歌的母亲的话,是徒劳无功的。

  我曾对一个诗人说:“不到你死后我们不会知道你的评价。”

  他回答说:“是的,死亡永远是个揭露者。如果你真想知道我的评价,那就是我心里的比舌上的多,我所愿望的比手里现有的多。”

  如果你歌颂美,即使你是在沙漠的中心,你也会有听众。

  诗是迷醉心怀的智慧。

  智慧是心思里歌唱的诗。

  如果我们能够迷醉人的心怀,同时也在他的心思中歌唱,

  那么他就真个地在神的影中生活了。

  灵感总是歌唱;灵感从不解释。

  我们常为使自己人睡,而对我们的孩子唱催眠的歌曲。

  我们的一切字句,都是从心思的筵席上散落下来的残屑。

  思想对于诗往往是一块绊脚石。

  能唱出我们的沉默的,是一个伟大的歌唱家。

  如果你嘴里含满了食物,你怎能歌唱呢?

  如果手里握满金钱,你怎能举起祝福之手呢?

  他们说夜鸟唱着恋歌的时候,把刺扎进自己的胸膛。

  我们也都是这样的。不这样我们还能歌唱吗?

  天才只不过是晚春开始时节知更鸟所唱的一首歌。

  连那最高超的心灵,也逃不出物质的需要。

  疯人作为一个音乐家并不比你我逊色;不过他所弹奏的乐器有点失调而已。

  在母亲心里沉默着的诗歌,在她孩子的唇上唱了出来。

  没有不能圆满的愿望。

  我和另外一个我从来没有完全一致过。事物的实质似乎横梗在我们中间。

  你的另外一个你总是为你难过。但是你的另外一个你就在难过中成长;那么就一切都好了。

  除了在那些灵魂熟睡、躯壳失调的人的心里之外,灵魂和躯壳之间是没有斗争的。

  当你达到生命的中心的时候,你将在万物中甚至于在看不见美的人的眼睛里,也会找到美。

  我们活着只为的是去发现美。其他一切都是等待的种种形式。

  撒下一粒种子,大地会给你一朵花。向天祝愿一个梦想,天空会给你一个情人。

  你生下来的那一天,魔鬼就死去了。

  你不必经过地狱去会见天使。

  许多女子借到了男子的心;很少女子能占有它。

  如果你想占有,你千万不可要求。

  当一个男子的手接触到一个女子的手,他俩都接触到了永在的心。

  爱情是情人之间的面幕。

  每一个男子都爱着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想像的作品,另外一个还没有生下来。

  不肯原谅女人的细做过失的男子,永远不会欣赏她们伟大的德性。

  不日日自新的爱情,变成一种习惯,而终于变成奴役。

  情人只拥抱了他们之间的一种东西,而没有互相拥抱。

  恋爱和疑忌是永不交谈的。

  爱情是一个光明的字,被一只光明的手写在一张光明的册页上的。

  友谊永远是一个甜柔的责任,从来不是一种机会。

  如果你不在所有的情况下了解你的朋友,你就永远不会了解他。

  你的最华丽的衣袍是别人织造的;

  你的最可口的一餐是在别人的桌上吃的;

  你的最舒适的床铺是在别人的房子里的。

  那么请告诉我,你怎能把自己同别人分开呢?

  你的心思和我的心怀将永不会一致,除非你的心思不再居留于数字中,而我的心怀不再居留在云雾里。

  除非我们把语言减少到七个字,我们将永不会互相了解。

  我的心,除了把它敲碎以外,怎能把它打开呢?

  只有深哀和极乐才能显露你的真实。

  如果你愿意被显露出来,你必须在陽光中挥舞,或是背起你的十字架。

  如果自然听到了我们所说的知足的话语,江河就不去寻求大海,冬天就不会变成春天。如果她听到我们所说的一切吝啬的话语,我们有多少人可以呼吸到空气呢?

  当你背向太陽的时候,你只看到自己的影子。

  你在白天的太陽前面是自由的,在黑夜的星辰前面也是自由的;

  在没有太陽,没有月亮,没有星辰的时候,你也是自由的。

  就是在你对世上一切闭起眼睛的时候,你也是自由的。

  但是你是你所爱的人的奴隶,因为你爱了他。

  你也是爱你的人的奴隶,因为他爱了你。

  我们都是庙门前的乞丐,当国王进出庙门的时候,我们每人都分受到恩赏。

  但是我们都互相妒忌,这是轻视国王的另一种方式。

  你不能吃得多过你的食欲。那一半食粮是属于别人的,而且也还要为不速之客留下一点面包。

  如果不为待客的话,所有的房屋都成了坟墓。

  和善的狼对天真的羊说:“你不光临寒舍吗?”

  羊回答说:“我们将以贵府为荣,如果你的贵府不是在你肚子里的话。”

  我把客人拦在门口说:“不必了,在出门的时候再擦脚吧,进门的时候是不必擦的。”

  慷慨不是你把我比你更需要的东西给我,而是你把你比我更需要的东西,也给了我。

  当你施与的时候你当然是慈善的,在受与的时候要把脸转过一边,这样就可以不看那受者的羞赧。

  最富与最穷的人的差别,只在于一整天的饥饿和一个钟头的干渴。

  我们常常从我们的明天预支了来偿付我们昨天的债负。

  我也曾受过天使和魔鬼的造访,但是我都把他们支走了。

  当天使来的时候,我念一段旧的诗文,他就厌烦了;

  当魔鬼来的时候,我犯一次旧的罪过,他就从我面前走过了。

  总的说来,这不是一所坏监狱;我只不喜欢在我的囚房和隔壁囚房之间的这堵墙;

  但是我对你保证,我决不愿责备狱吏和建造这监狱的人。

  你向他们求鱼而却给你毒蛇的那些人,也许他们只有毒蛇可给。那么在他们一方面就算是慷慨的了。

  欺骗有时成功,但它往往自杀。

  当你饶恕那些从不流血的凶手,从不窃盗的小偷,不打禅语的说谎者的时候,你就真是一个宽大的人。

  谁能把手指放在善恶分野的地方,谁就是能够摸到上帝圣袍的边缘的人。

  如果你的心是一座火山的话,你怎能指望会从你的手里开出花朵来呢?

  多么奇怪的一个自欺的方式!有时我宁愿受到损害和欺骗,好让我嘲笑那些以为我不知道我是被损害、欺骗了的人。

  对于一个扮作被追求者的角色的追求者,我该怎么说他呢?

  让那个把脏手擦在你衣服上的人,把你的衣服拿走吧。他也许还需要那件衣服,你却一定不会再要了。

  兑换商不能做一个好园丁,真是可惜。

  请你不要以后天的德行来粉饰作的先天的缺陷。我宁愿有缺陷;这些缺陷和我自己的一样。

  有多少次我把没有犯过的罪都拉到自己身上,为的让人家在我面前感到舒服。

  就是生命的面具也都是更深的奥秘的面具。

  你可能只根据自己的了解去判断别人。

  现在告诉我,我们里头难是有罪的,谁是无辜的。

  真正公平的人就是对你的罪过感到应该分担的人。

  只有白痴和天才,才会去破坏人造的法律;他们离上帝的心最近。

  只在你被追逐的时候,你才快跑。

  我没有仇人,上帝阿,如果我会有仇人的话,

  就让他和我势均力敌,

  只让真理做一个战胜者。

  当你和敌人都死了的时候,你就会和他十分友好了。

  一个人在自卫的时候可能自杀。

  很久以前一个“人”因为过于爱别人,也太可爱了,因而被钉在十字架上。

  说来奇怪,昨天我碰到他三次。

  第一次是他恳求一个警察不要把一个妓女关到监牢里去;第二次是他和一个无赖一块喝酒;第三次是他在教堂里和一个法官拳斗。

  如果他们所谈的善恶都是正确的话,那么我的一生只是一个长时间的犯罪。

  怜悯只是半个公平。

  过去推一对我不公平的人,就是那个我曾对他的兄弟不公平的人。

  当你看见一个人被带进监狱的时候,在你心中默默地说:“也许他是从更狭小的监狱里逃出来的。”

  当你看见一个人喝醉了的时候,在你心中默默地说:“也许他想躲避某些更不美好的事物。”

  在自卫中我常常憎恨;但是如果我是一个比较坚强的人,我就不必使用这样的武器。

  用唇上的微笑来遮掩眼里的憎恨的人是多么愚蠢呵!

  只有在我以下的人,能忌妒我或憎恨我。

  我从来没有被妒忌或被憎恨过,我不在任何人之上。

  只有在我以上的人,能称赞我或轻蔑我。

  我从来没有被称赞或被轻蔑过,我不在任何人之下。

  你对我说:“我不了解你。”这就是过分地赞扬了我,无故地侮辱了你。

  当生命给我金子而我给你银子的时候,我还自以为慷慨,这是多么卑鄙呵!

  当你达到生命心中的时候,你会发现你不高过罪人,也不低于先知。

  奇怪的是,你竟可怜那脚下慢的人,而不可怜那心里慢的人。

  可怜那盲于目的人,而不可怜那盲于心的人。

  瘸子不在他敌人的头上敲断他的拐杖,是更聪明些的。

  那个认为从他的口袋里给你,可以从你心里取回的人,是多么糊涂呵!

  生命是一支队伍。迟慢的人发现队伍走得太快了,他就走出队伍;

  快步的人又发现队伍走的太慢了,他也走出队伍。

  如果世上真有罪孽这件东西的话,我们中间有的人是跟着我们祖先的脚踪,倒退着造孽。

  有的人是管制着我们的儿女,赶前地造挚。

  真正的好人,是那个和所有的大家认为坏的人在一起的人。

  我们都是囚犯,不过有的是关在有窗的牢房里,有的就关在无窗的牢房里。

  奇怪的是,当我们为错误辩护的时候,我们用的气力比我们捍卫正确时还大。

  如果我们互相供认彼此的罪过的话,我们就会为大家并无新创而互相嘲笑。

  如果我们都公开了我们的美德的话,我们也将为大家并无新创而大笑。

  一个人是在人造的法律之上,直到他犯了抵触人造的惯例的罪;

  在此以后,他就不在任何人之上,也不在任何人之下。

  政府是你和我之间的协定。你和我常常是错误的。

  罪恶是需要的别名,或是疾病的一种。

  还有比意识到别人的过失还大的过失吗?

  如果别人嘲笑你,你可以怜悯他;但是如果你嘲笑他,你决不可自恕。

  如果别人伤害你,你可以忘掉它;但是如果你伤害了他,你须永远记住。

  实际上别人就是最敏感的你,附托在另一个躯壳上。

  你要人们用你的翅翼飞翔,而却连一根羽毛也拿不出的时候,你是多么轻率呵。

  从前有人坐在我的桌上,吃我的饭,喝我的酒,走时还嘲笑我。

  以后他再来要吃要喝,我就不理他;

  天使就嘲笑我。

  憎恨是一件死东西,你们有谁愿意做一座坟墓?

  被杀者的光荣就是他不是凶手。

  人道的保护者是在它沉默的心怀中,从不在它多言的心思里。

  他们认为我疯了,因为我不肯拿我的光陰去换金钱;

  我认为他们是疯了,因为他们以为我的光陰是可以估价的。

  他们把最昂贵的金子、银子、象牙和黑擅排列在我们的面前,我们把心胸和气魄排列在他们的面前;

  而他们却自称为主人,把我们当作客人。

  我宁可做人类中有梦想和有完成梦想的愿望的、最渺小的人,而不愿做一个最伟大的、天梦想、无愿望的人。

  最可怜的人是把他的梦想变成金银的人。

  我们都在攀登自己心愿的高峰。如果另一个登山者偷了你的粮袋和钱包,而把粮袋装满了,钱包也加重了,你应当可怜他;

  这攀登将为他的肉体增加困难,这负担将加长他的路程。

  如果在你消瘦的情况下,看到他的肉体膨胀着往上爬,帮他一步;这样做会增加你的速度。

  你不能超过你的了解去判断一个人,而你的了解是多么浅薄呵。

  我决不去听一个征服者对被征服的人的说教。

  真正自由的人是忍耐地背起奴隶的负担的人。

  千年以前,我的邻人对我说:“我根生命,因为它只是一件痛苦的东西。”

  昨天我走过一座坟园,我看见生命在他的坟上跳舞。

  自然界的竞争不过是混乱渴望着秩序。

  静独是吹落我们枯枝的一阵无声的风暴;

  但是它把我们活生生的根芽,更深地送进活生生的大地的活生生的心里。

  我曾对一条小溪谈到大海,小溪认为我只是一个幻想的夸张者;

  我也曾对大海谈到小溪,大海认为我只是一个低估的毁谤者。

  把蚂蚁的忙碌捧得高于蚱蜢的歌唱的眼光,是多么狭仄呵!

  这个世界里的最高德行,在另一个世界也许是最低的。

  深和高在直线上走到深度和高度;只有广阔能在圆周里运行。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有了重量和长度的观念,我们站在萤火光前也会同在太陽面前一样的敬畏。

  一个没有想像力的科学家,好像一个拿着钝刀和旧秤的屠夫。

  但既然我们不全是素食者,那么你该怎么办呢?

  当你歌唱的时候,饥饿的人就用他的肚子来听。

  死亡和老人的距离并不比和婴儿的距离更近;生命也是如此。

  假如你必须直率地说的话,就直率得漂亮一些;要不就沉默下来,因为我们邻近有一个人快死了。

  人间的葬礼也可能是天上的婚筵。

  一个被忘却的真实可能死去,而在它的遗嘱里留下七千条的实情实事,作为料理丧事和建造坟墓之用。

  实际上我们只对自己说话,不过有时我们说得大声一点,使得别人也能听见。

  显而易见的东西是:在被人简单地表现出来之前,是从不被人看到的。

  假如银河不在我的意识里,我怎能看到它或了解它呢?

  除非我是医生群中的一个医生,他们不会相信我是一个天文学家的。

  也许大海给贝壳下的定义是珍珠。

  也许时间给煤炭下的定义是钻石。

  荣誉是热情站在陽光中的影子。

  花根是鄙弃荣誉的花朵。

  在美之外没有宗教,也没有科学。

  我所认得的大人物的性格中都有些渺小的东西;就是这些渺小的东西,阻止了懒惰、疯狂或者自杀。

  真正伟大的人是不压制人也不受人压制的人。

  我决不因为那个人杀了罪人和先知,就相信他是中庸的。

  容忍是和高傲狂害着相思的一种病症。

  虫子是会弯曲的,但是连大象也会屈服,不是很奇怪吗?

  一场争论可能是两个心思之间的捷径。

  我是烈火,我也是枯枝,一部分的我消耗了另一部分的我。

  我们都在寻找圣山的顶峰;假如我们把过去当作一张图表而不作为一个向导的话,我们的路程不是可以缩短吗?

  当智慧骄傲到不肯哭泣,庄严到不肯欢笑,自满到不肯看人的时候,就不成为智慧了。

  如果我把你所知道的一切,把自己填满的话,我还能有余地来容纳你所不知道的一切吗?

  我从多话的人学到了静默,从偏狭的人学到了宽容,从残忍的人学到了仁爱,但奇怪的是我对于这些老师并不感激。

  执拗的人是一个极聋的演说家。

  妒忌的沉默是太吵闹了。

  当你达到你应该了解的终点的时候,你就处在你应该感觉的起点。

  夸张是发了脾气的真理。

  假如你只能看到光所显示的,只能听到声所宣告的,

  那么实际上你没有看也没有听。

  一件事实是一条没有性别的真理。

  你不能同时又笑又冷酷。

  离我心最近的是一个没有国土的国王和一个不会求乞的穷人。

  一个差赧的失败比一个骄傲的成功还要高贵。

  在任何一块土地上挖掘你都会找到珍宝,不过你必须以农民的信心去挖掘。

  一只被二十个骑士和二十条猎狗追逐着的狐狸说:“他们当然会打死我,但他们准是很可怜,很笨拙的;假如二十只狐狸骑着二十头驴子带着二十只狼去追打一个人的话,那真是不值得的。”

  是我们的心思屈服于我们自制的法律之下,我们的精神是从不屈服的。

  我是一个旅行者也是一个航海者,我每天在我的灵魂中发现一个新的王国。

  一个女人抗议说:“当然那是一场正义的战争,我的儿子在这场战争中牺牲了。”

  我对生命说:“我要听死亡说话。”

  生命把她的声音提高一点说:“现在你听到他说话了。”

  当你解答了生命的一切奥秘,你就渴望死亡,因为它不过是生命的另一个奥秘。

  生与死是勇敢的两种最高贵的表现。

  我的朋友,你和我对于生命将永远是个陌生者,

  我们彼此也是陌生者,对自己也是陌生者,

  直到你要说我要听的那一天,

  把你的声音作为我的声音;

  当我站在你的面前

  觉得我是站在镜前的时候。

  他们对我说:“你能自知你就能了解所有的人。”

  我说:“只有我寻求所有的人我才能自知。”

  一个人有两个我,一个在黑暗里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

  隐士是遗弃了一部分的世界,使他可以无惊无扰地享受着整个世界。

  在学者和诗人之间伸展着一片绿野,如果学者穿走过去,他就成个圣贤;如果诗人穿走过来,他就成个先知。

  昨天我看见哲学家们把他们的头颅装在篮子里,在市场上高声叫卖:“智慧,卖智慧咯!”

  可怜的哲学家!他们必须出卖他们的头来喂养他们的心。

  一个哲学家对一个清道夫说:‘我可怜你,你的工作又苦又脏。”

  清道夫说:“谢谢你,先生。请告诉我,你做什么工作?”

  哲学家回答说:“我研究人的心思,行为和愿望。”

  清道夫一面扫街一面微笑说:“我也可怜你。”

  听真理的人并不弱于讲真理的人。

  没有人能在需要与奢侈之间划一条界线。只有天使能这样做,天使是明智而热切的。

  也许天使就是我们在太空中的更高尚的思想。

  在托钵僧的心中找到自己的宝座的是真正的王子。

  慷慨是超过自己能力的施与,自尊是少于自己需要的接受。

  实际上你不欠任何人的债。你欠所有的人一切的债。

  从前生活过的人现在都和我们一起活着。我们中间当然没有人愿意做一个慢客的主人。

  想望得最多的人活得最长。

  他们对我说:“十鸟在树不如一鸟在手。”

  我却说:“一鸟一羽在树胜过十鸟在手。”

  你对那根羽毛的追求,就是脚下生翼的生命;不,它就是生命的本身。

  世上只有两个元素,美和真;美在情人的心中,真在耕者的臂里。

  伟大的美俘虏了我,但是一个更伟大的美居然把我从掌握中释放了。

  美在想望它的人的心里,比在看到它的人的眼里,放出更明亮的光彩。

  我爱慕那对我倾诉心怀的人,我尊重那对我披露梦想的人。但是为什么在服侍我的人面前,我却腼腆,甚至于带些羞愧呢?

  天才曾以能侍奉王子为荣。

  现在他们以侍奉贫民为荣。

  天使们晓得,有过多的讲实际的人,就着梦想着眉间的汗,吃他们的面包。

  风趣往往是一副面具。你如能把它扯了下来,你将发现一个被激恼了的才智,或是在变着戏法的聪明。

  聪明把聪明归功于我,愚钝把愚钝归罪于我。我想他俩都是对的。

  只有自己心里有秘密的人才能参透我们心里的秘密。

  只能和你同乐不能和你共苦的人,丢掉了天堂七个门中的一把钥匙。

  是的,世上是有涅;它是在把羊群带到碧绿的牧场的时候,在哄着你孩子睡觉的时候,在写着你的最后一行诗句的时候。

  远在体验到它们以前,我们就已经选择了我们的欢乐和悲哀了。

  忧愁是两座花园之间的一堵墙壁。

  当你的欢乐和悲哀变大的时候,世界就变小了。

  愿望是半个生命,淡漠是半个死亡。

  我们今天的悲哀里最苦的东西,是我们昨天的欢乐的回忆。

  他们对我说:“你必须在今生的欢娱和来世的平安之中做个选择。”

  我对他们说:“我已选择了今生的愉快和来世的安宁。因为我心里知道那最大的诗人只写过一首诗,而这首诗是完全合乎音节韵律的。”

  信仰是心中的绿洲,思想的骆驼队是永远走不到的。

  当你求达你的高度的时候,你将想望,但要只为想望而想望;你应为饥饿而热望,你应为更大的干渴而渴望。

  假如你对风泄露了你的秘密,你就不应当去责备风对树林泄露 了秘密。

  春天的花朵是天使们在早餐桌上所谈论的冬天的梦想。

  鼬鼠对月下香说:“看我跑得多快,你却不能走,也不会爬。”

  月下香对鼬鼠说:“喀,最高贵的快腿,请你快快跑开吧!”

  乌龟比兔子更能多讲些道路的情况。

  奇怪的是没有脊骨的生物都有最坚硬的壳。

  话最多的人是最不聪明的人,在一个演说家和一个拍卖人之间,几乎没有分别。

  你应该感谢,因为你不必靠着父亲的名望或伯叔的财产来生活。

  但是最应感谢的是,没有人必须靠着你的名誉或财产来生活。

  只在一个变戏法的人接不到球的时候,他才能吸引我。

  忌妒我的人在不知不觉之中颂扬了我。

  在很久的时间,你是你母亲睡眠里的一个梦,以后她醒起把你生了下来。

  人类的胚芽是在你母亲的愿望里。

  我的父母愿意有个孩子,他们就生下我。

  我要母亲和父亲,我就生下了黑夜和海洋。

  有的儿女使我们感到此生不虚,有的儿女为我们留下终天之憾。

  当黑夜来了而你也陰郁的时候,就坚决地陰郁着躺了下去。

  当早晨来了而你还感着陰郁的时候,就站起来坚决地对白天说:“我还是陰郁的。”

  对黑夜和白无扮演角色是愚蠢的。

  他俩都会嘲笑你。

  雾里的山岳不是丘陵,雨中的橡树也不是垂柳。

  看哪,这一个似非而是的论断:深和高是比“折中”和“两可”更为相近。

  当我一面明镜似地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注视着我看到了自己的形象。

  然后你说:“我爱你。”

  但是实际上你爱的是我里面的你。

  当你以爱邻为乐的时候,它就不是美德了。

  不时常涌溢的爱就往往死掉。

  你不能同时又有青春又有关于青春的知识。

  因为青春忙于生活,而顾不得去了解;而知识为着要生活,而忙于自我寻求。

  你有时坐在窗边看望过往行人。望着望着地,你也许看见一个尼姑向你右手边走来,一个妓女向你左手边走来。

  你也许在无心中说出:“这~个是多么高洁而那一个又是多么卑贱。”

  假如你闭起眼睛静听一会,你会听到太空中有个声音低语说:“这一个在祈祷中寻求我,那一个在痛苦中寻求我。在各人的心灵里,都有一座供奉我的心灵的庵堂。”

  每隔一百年,拿撒勒的耶稣就和基督徒的耶稣在黎巴嫩山中的 花园里相会。他们做了长谈;每次当拿撒勒的耶稣向基督徒的耶稣 道别的时候,他都说:“我的朋友,我恐怕我们两人永远、永远也不会一致。”

  求上帝喂养那些穷奢极欲的人吧!

  一个伟大的人有两颗心:一颗心流血,另一颗心宽容。

  如果一个人说了并不伤害你或任何人的谎话,为什么不在你心里说,他堆放事实的房子是太小了,搁不下他的胡想,他必须把胡想留待更大的地场。

  在每扇关起的门后,都有一个用七道封皮封起的秘密。

  等待是时间的筛子。

  假如困难是你东塘上的一扇新开的窗户,那你怎么办呢?

  和你一同笑过的人,你可能把他忘掉;但是和你一同哭过的人,你却永远不忘。

  在盐里面一定有些出奇地神圣的东西。它也在我们的眼泪里和大海里。

  我们的上帝在他慈悲的干渴里,会把我们——露珠和眼泪——都喝下去。

  你不过是你的大我的一个碎片,一张寻求面包的嘴,一只盲目的、为一张干渴的嘴举着水杯的手。

  只要你从种族、国家和自身之上,升起一碗尺,你就真成了神一样的人。

  假如我是你,我决不在低潮的时候去抱怨大海。

  船是一只好船,我们的船主是精干的;只不过是你的肚子不合适就是了。

  我们想望而得不到的东西,比我们已经得到的东西总要宝贵些。

  假如你能坐在云头上,你就看不见两国之间的界线,也看不见庄园之间的界石。

  可惜的是你不能坐在云头上。

  七百年以前有七只白鸽,从幽谷里飞上高山的雪峰。七个看到鸽子飞翔的人中,有一个说:“我看出第七只鸽子的翅膀上,有一个黑点。”

  今天这山谷里的人们,就说飞上雪山顶峰的是七只黑鸽。

  在秋天,我收集起我的一切烦恼,把它们埋在我的花园里。

  四月又到,春天来同大地结婚,在我的花园里开出与众花不同的美丽的花。

  我的邻人们都来赏花,他们对我说:“当秋天再来,该下种子的时候,你好不好把这些花种分给我们,让我们的花园里也有这些花呢?”

  假如我向人伸出空手而得不到东西,那当然是苦恼;但是假如我伸出一只满握的手,而发现没有人来接受,那才是绝望呢。

  我渴望着来生,因为在那里我将会得到我的未写出的诗和本画 出的画。

  艺术是从自然走向无穷的一步。

  艺术作品是一堆云雾雕塑成的一个形象。

  连那把荆棘编成王冠的双手,也比闲着的双手强。

  我们最神圣的眼泪,永不寻求我们的眼睛。

  每一个人都是已往的每一个君王和每一个奴隶的后裔。

  如果耶稣的曾祖知道在他里面隐藏着的东西的话,他不会对自己肃然起敬吗?

  犹大的母亲对她儿子的爱,会比马利亚对耶稣的爱少些吗?

  我们的弟兄耶稣还有三桩奇迹没有在经书上记载过:第一件是他是和你我一样的人;第二件是他有幽默感;第三件是他知道他虽然被征服,而却是一个征服者。

  钉在十字架上的人,你是钉在我的心上;穿透作双手的钉子,穿透了我的心壁。

  明天,当一个远方人从各各他走过的时候,他不会知道这里有两个人流过血。

  他还以为那是一个人的血。

  他也许听说过那座福山。

  它是我们世上最高的山。

  一旦你登上顶峰,你就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往下走入最深的峪谷里,和那里的人民一同生活。

  这就是这座山叫做福山的原因。

  我的每一个禁闭在表情里的念头,我必须用行为去释放它。

  冰心译

  作者简介

  纪伯伦(1883~1931)黎巴嫩诗人、散文作家、画家。生于黎巴嫩北部山乡卜舍里。12岁时随母去美国波士顿。两年后回到祖国,进贝鲁特“希克玛(睿智)”学校学习阿拉伯文、法文和绘画。学习期间,曾创办《真理》杂志,态度激进。1908年发表小说《叛逆的灵魂》,激怒当局,作品遭到查禁焚毁,本人被逐,再次前往美国。后去法国,在巴黎艺术学院学习绘画和雕塑,曾得到艺术大师罗丹的奖掖。1911年重返波士顿,次年迁往纽约长住,从事文学艺术创作活动,直至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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