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同胞
同胞们,你们要我怎样做?
只要让我用空洞的诺言为你们建造起~座花言巧语装饰的官做、黄粱美梦铺砌的殿堂?还是要我去摧毁那些骗子手和懦夫修建的迷宫,把那些沽名钓誉的流氓树起来的空中楼阁夷为平地?
同胞们,你们要我怎么办?
我是该如鸽子那样轻声咕咕,以取悦于你们呢?还是应像雄狮一般仰天怒吼,而让我自己满意?
我曾为你们歌唱过,你们却没有随歌起舞;我曾在你们面前放声悲号,你们却无动于衷,没有哭泣。难道你们要我又欢歌又哀号吗?
你们的头脑饥饿难忍,可是知识的面包却多于河谷的砾石,你们为什么不吃呢?你们的心灵干渴难耐,然而生活的源泉却像溪水绕着你们家园长流不断,你们为什么不喝呢?
海有潮汐,月有圆缺,时有冬夏,而真理却是永恒不变的。你们为什么企图丑化真理的面目呢?
夜晚静悄悄,我招呼你们观赏那皓月当空、群星灿烂的夜色,你们却惊慌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剑拔经张地大呼小叫:"敌人在哪里?让我们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清晨,敌人兵马真地来了,我向你们呼喊,你们却不肯从睡中醒来,而继续沥沥在美梦之中。
我对你们说过:"来呀!让我们攀上山巅,我要让你们看看世界上别的王国是什么样子!"你们却回答说:"我们的祖先、父辈都是生活在这山谷里,死在这沟壑间,埋在这洞穴中的,我们怎能离开这地方,到他们未曾去过的地方呢?"
我对你们说过:"走啊!让我们到那芳原绿野上,我要让你们看看,那里有金矿,有宝藏!"你们却回答道:"草野莽原上,会有土匪、强盗拦路抢劫的。"
我对你们说过:"来!我们到海边去,大海会向我们奉献它的财宝。"你们却回答说:"惊涛骇浪会让我们吓得魂不附体;汪洋大海深不可测,会把我们淹死、吞没的。"
同胞们!我曾爱过你们。这种爱损害了我,却无益于你们。如今,我恨你们了。这种很像洪水,它只会冲走枯枝败叶,摧毁那摇摇欲坠的茅屋。
同胞们!对于你们的软弱,我曾怜悯过。但这种怜悯却使弱者有增无减,使他们更加消极。懒散,而对人生毫无益处。如今,我看到你们的软弱,我只是感到可惜,可恶,可鄙,可耻。
我曾为你们的屈辱、失意而黯然泪下。我的泪如溪流,清如水晶,却洗刷不掉你们那厚厚的污垢,而只是冲去了我眼睛上的障蔽;这泪水丝毫沾湿不了你们的铁石心肠,而只是浇熄了我心中焦虑热切的火焰。如今,对你们的痛苦,我笑了,这笑如雷声轰鸣,它不是来自风暴之后,而是响在风暴之前。
同胞们,你们要我怎样?
难道要让我请你们在平静的池水中照一照面影吗?那么清吧!看看那是何其丑陋的尊容。
快来仔细瞧瞧!畏惧已使你们的头发变得灰白,担心已将你们的眼睛深陷成黑洞,怯懦已把你们的脸颊揉搓得像皱成一团的被抹布,死神亲吻过你们的嘴唇,使它变得枯黄,好似秋天的落叶。
同胞们!你们要求我怎样呢?你们对人生又能有什么要求呢?人生已经不把你们看成它的子孙了。
你们的灵魂在教士、巫师的手心里战栗,你们的肉体在暴君、刽子手犬齿间颤抖,你们的国土在敌人和征服者的铁蹄下抖动,那你们怎能希望站立在太陽面前?
你们的剑在鞘中生了锈,你们的槍断了矛头,你们的盾理在土中,你们又何必站在战场上?
你们的宗教是沽名钓誉,今生是谎言,来世如烟云。可怜虫可以一死万事休,你们又何必活着?
人生就是意志与青春结伴,勤奋同壮年联袂,智慧和老年相随。而你们,同胞们!你们生来就是老朽不堪,然后,你们的头脑变小了,皮肤收缩了,于是你们竟变成了一群在烂泥里滚来爬去,互相投掷泥巴、石块的黄口小儿。
人类如同一条江河,奔腾呼啸,挟山石、泥沙一泻千里,倾人大海。而你们,同胞们!却是一片污臭的泥沼,任感由乱爬,毒蛇乱窜。
心灵好似圣殿中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它吞噬干柴,借风生威,照亮了众神的面孔。而你们的心灵呢,同胞们!却是一堆灰烬,轻风扬起,撒在雪地上,狂风吹散,消失在山谷中。
同胞们!我恨你们,因为你们竟不喜欢尊贵、富强。
我鄙视你们,因为你们自卑自践。
我是你们的对头,因为你们与神为敌,而你们自己却还不知道!
作者简介
纪伯伦(1883~1931)黎巴嫩诗人、散文作家、画家。生于黎巴嫩北部山乡卜舍里。12岁时随母去美国波士顿。两年后回到祖国,进贝鲁特“希克玛(睿智)”学校学习阿拉伯文、法文和绘画。学习期间,曾创办《真理》杂志,态度激进。1908年发表小说《叛逆的灵魂》,激怒当局,作品遭到查禁焚毁,本人被逐,再次前往美国。后去法国,在巴黎艺术学院学习绘画和雕塑,曾得到艺术大师罗丹的奖掖。1911年重返波士顿,次年迁往纽约长住,从事文学艺术创作活动,直至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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