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见素冠兮,① 幸见您戴着白帽,
棘人栾栾兮。② 瘦稜稜变了容貌。
劳心愽愽兮!③ 我的心忧伤难熬!
庶见素衣兮, 幸见您素白衣衫,
我心伤悲兮! 我的心悲伤难言,
聊与子同归兮。④ 愿和您一同归天。
庶见素韠兮, ⑤ 幸见您围裙素淡,
我心蕴结兮!⑥ 我的心忧郁难宽!
聊与子如一兮。⑦ 愿和您同赴黄泉。
《素冠》一诗,旧有三解:一曰桧臣哀君被执,二曰同情孝子丧亲,三曰妇悼亡夫。而以姚际恒之说最为通达: “此诗本不知指何事何人,但劳心伤悲之词,同归如一之语,或如诸篇以为思君子可,以为妇人思男亦可。” (《诗经通论》) 这就是说,此诗的审美意蕴是开放性的,后人的理解只要同诗中的感情基调契合,便能言之成理。
本文取妇悼亡夫说,理由是春秋齐国杞梁妻哭悼亡夫的故事与此诗中描写的情景近似。《列女传》记载,杞梁随齐庄公偷袭莒国,战死疆场。“杞梁之妻无子,内外皆无五属之亲,既无所归,乃枕其尸于城下而哭。内诚动人,道路过者莫不为之挥涕,十日而城为之崩”。时人赞道:“杞梁之妻,贞而知礼。《诗》云:‘我心伤悲,聊与子同归。’ 此之谓也。”故事中所引的诗句正是出于《素冠》。
《素冠》中的主人公是一位与杞梁妻同样不幸的女人。丈夫死了,将入殓时,她见到丈夫最后一面,抚尸痛哭,伤心地表示愿意和丈夫一同死去。
诗篇的开首用了一个“庶”字,“庶见”是 “幸而见到”的意思。或许这位女子是从外地起来,幸而见到了丈夫最后的一面。她跌跌跄跄地扑向棺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洁白的布冠,冠盖下是一张瘦骨嶙嶙的脸。她一时怔住了不敢相认,丈夫平时熟悉的容颜哪儿去了?她一定睛看清了这眼前无情的现实,便一头扑在丈夫身上失声痛哭起来。她从上到下细细抚摸丈夫已失去温暖的躯干,那洁白的衣衫、那素淡的围裙告诉她,丈夫已去了另一个世界。她哭啊,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星移斗转,她没有哭诉夫妻生前的千般恩爱,只是反反复复、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一个心愿:愿和他一道归天! 愿和他同赴黄泉!
这是一个葬礼的场面,但没有背景,没有围观,作者只是把聚焦镜始终对准男女主人公: 一具浑身素裹的僵尸上横卧着他哭得神志不清的妻子。
震撼人心的悲剧的力量从这里升起,回荡在人们心头的是一曲唱了三千多年的哀歌。后世人们对女主人公的所作所为,给出了各式各样的道德评价: 道学家为她树立起一块贞节牌坊,现代人或许又会说她是“爱情至上”。但实际上她没有勇气也没有权利重新获得生活的 “欢颜”。杞梁妻在丈夫下葬后的一番话,真切地传达出殉节者的心声: “吾何归矣?夫妇人必有所倚者: 父在则倚父,夫在则倚夫,子在则倚子。今吾上则无父,中则无夫,下则无子。内无所依,以见吾诚; 外无所倚,以见吾节。吾岂能更二哉?亦死而已。”可见,在封建势力压迫下,妇女没有自身独立存在的价值,丧夫之后,又孤独无靠,摆在她们面前的便只有一条路: 与丈夫同归于尽。《素冠》一诗,为此留下了历史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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