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彼南山,① 终南山坡绵延长,
维禹甸之。② 大禹治过这山罔。
畇畇原隰,③ 田原平坦又宽广,
曾孙田之。④ 曾孙耕作田原上。
我疆我理,⑤ 我划田界开沟洫,
南东其亩。⑥ 界渠南东有方向。
上天同云,⑦ 上天沉沉布密云,
雨雪雰雰,⑧ 大地纷纷扬雪花,
益之以霢霂。⑨ 再加绵绵春雨下。
既优既渥,⑩ 雪盛雨足年成好,
既霑既足,(11) 滋润大地宜庄稼,
生我百谷。 催我百谷快发芽。
疆场翼翼,(12) 田界齐整排成行,
黍稷彧彧。(13) 黍稷茂盛长势旺。
曾孙之穑,(14) 曾孙庄稼大丰收,
以为酒食。 做成酒美饭又香。
畀我尸宾,(15) 酒饭敬神待宾客,
寿考万年。 保佑我寿万年长。
中田有庐,(16) 田中长着大葫芦,
疆场有瓜。 田边陇头种香瓜。
是剥是菹,(17) 切开瓜儿做腌菜,
献之皇祖。 祭祖供神得用它。
曾孙寿考, 上天神灵来保佑
受天之祜。(18) 曾孙添寿增年华。
祭以清酒, 祭祖要用清醇酒,
从以骍牡,(19) 再加红毛大黄牛,
享于祖考。 酒肉供奉神享受。
执其鸾刀,(20) 鸾刀明亮操在手,
以启其毛,(21) 披开皮毛宰黄牛,
取其血膋。(22) 取出牛血和膏油。
是烝是享,(23) 进酒献肉供神享,
苾苾芬芬, 膏油燃起满屋香,
祀事孔明。 祭祀事事按规章。
先祖是皇。(24) 先祖神灵临庙堂,
报以介福, 降以大福为报偿,
万寿无疆! 赐我长命寿无疆!
本篇也是一首周代统治者祭祀祖先的乐歌,诗中的 “曾孙”是周王的自称。它记的可能是荐新之祭,即 “尝祭”。(也有学者认为是冬之 “烝祭”) 。此诗与《楚茨》篇虽同属祭祀诗一类,但又有明显的差异,王质《诗总闻》云: “《楚茨》烝尝之祭也,其仪差详; 《信南山》荐新之祭也,其仪差略。”从内容上来看,《楚茨》篇详叙祭祀仪礼典制和祭祀活动的情形,而《信南山》对这些却写得其极简略,诗人的兴趣似乎不在以写祭祀诸事来表明祭主对先祖的崇拜和诚敬,他更注重“因祭祀而推原粢盛之所自出。” (方玉润语) 这就见出本篇作者的创作意图与《楚茨》篇有所不同。因此,它在构思,表现手法和风格上都有不同于《楚茨》的特点。
全诗有六章。首章写田原。头两句“信彼南山,维禹甸之,”从大禹疏理河川,整治山原写起。这两句并没有追古思远,克返先圣功烈的涵意,也没有如后儒所说的禹创 “丘甸之法”,“三代相因”之类的意义,它只是表明曾孙拥有终南山下这片广阔肥沃的原野,古时曾经大禹亲手整治。所以,接下有“畇畇原隰,曾孙田之” ,两句即明此意。章末的“我理我疆,南东其亩”,写宽广平整的田原上,界垄沟洫依其地势错综布列,所谓“物土之宜以布其利”。此章言田原之美,是对万物赖以生长的大地的歌颂。次章由地利写到天时,冬之盛雪、春之雨霂,覆原盖野,润泽大地,极宜于农作物生长。此章言冬春雪雨充沛,是对“生我百谷”的天时的歌颂。三、四、五章分别写黍稷,瓜果、牲畜。黍稷“以为酒食”,瓜果醃制为菹,骍牡杀为牺牲,都是用作祭祖的供品。祭品之丰盛美洁,以见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皆出之于大地,得之于天时。这三章言物备年丰,亦旨在歌颂养育万物的大地与美好的年成。末章以“是烝是享”一句,总随前三章所写的黍稷、瓜果、牲畜,转入到祭祀事上来,用省洁几笔,结束全篇。
此诗用了相当多的篇幅来写祭祀供品。诗人多祭品之丰洁,与其说旨在表明曾孙对先祖神灵的敬诚,毋宁说是在对奉献出如此富饶物产的大自然表示深情的赞美,这就与《楚茨》篇有显而易见的不同。
这首诗在章法结构方面也极为精巧,体现出诗人的创作意图和经营匠心。全诗紧紧围绕赞美大自然这一主题组织描写。这里着重谈谈二至四章。二章重点写天时之美,“雨雪雾雾,益之以霢霂”两句,描绘雪雨丰盛饶洽,又见出冬春两季的更替,这里所举冬、春,实兼概夏秋,以表四时充美,风调雨顺。接下“既优既渥”两句,以天时映带地利,末句“生我百谷”承此而来,言春天草木甦生,百谷萌发,遥领三章的“黍稷彧彧”和四章的“中田有庐,疆场有瓜”,由春之百谷萌发到夏之庄稼旺盛和秋之收成丰硕,实有对天时颂美这一暗脈贯穿。又三、四章都扣住疆场、田地来写,明示其与首章对田原的颂美一意相承,巧妙地表示出庄稼生长收成之好,乃受益于地利,得惠于天时这层意思。五章首句的“祭以清酒”,与三章的“以为酒食”相呼应,以“清酒”该美“食”,双绾前两章之言黍稷,庐瓜。以下转出 “从以骍牡”一句,由写农作物过渡到祭前杀牲,表现牲畜的膘肥毛纯,这儿章把天时地利与庄稼春生秋熟一并写出,相为映衬,笔意浑融绵密,结构完美,章法错综多变,实在高明。
与《楚茨》的铺叙详赡周密相比,本篇笔调显得舒展灵活,有浓郁的抒情意味。诗中描写自然风物很有特色,诗人善于运用不同的笔墨来表现不同自然景物的特点。如写田原,从大处落墨,突出田界沟洫纵横交错,笔直延伸向远方,给人以一种辽阔苍茫之感,又写连峰叠嶂,逶迤绵延的终南山脉为之屏障,更显示出雄浑气象。首章写田原高山,只用粗线条几笔简洁勾勒,却有涵千里于尺幅之中的艺术效果。再如写冬雪,云“上天同云,雨雪雰雰”,上句写天,阴云万里,沉沉欲坠,天云浑然一色; 下句写地,霰雪乱舞,纷纷扬扬,山原银妆素裹,画面极为开阔壮观。写春雨,则另换成一付轻柔笔触,云: “益之以霢霂”,那“当春乃发生”的春雨轻盈细密,大地一片迷濛的景象,如在目前。冬雪、春雨这两幅风调绝然不同的景致,经诗人妙手组接在一起,刚劲之中含温润娟秀,给人以特殊的美感。这几句写景笔墨跌宕多姿、疏宕之中融入细腻柔婉,十分动人。此章四五两句“既优既渥,既霑既足”,连用四个动词。“优”、“渥”描绘雪雨覆盖大地,既充沛又均调,不浸不淫,恰到好处; “霑”、“足(浞) 则写雪雨渗入土壤,滋润大地,霑溉万物。用词之贻切生动,运笔之细致入微,确如姚际恒所说“后世不能到。”全诗写景状物,纯用白描手法,字里行间,充溢着诗人深挚的感情。
有位外国著名学者谈到中国文学特色时,曾说过,“那些在别国文学中不成其为文学素材的东西”,在中国文学中却以其出色的描写而成为文学名作。中国文学的这种“诗歌性”的“总体方向”,早在《诗经》的创作中就明显地表现出来。如 《信南山》一篇,不仅用诗的形式来描写 “别国文学中不成其为文学素材”的宗庙祭祀,而且描写得如此生动精美,如此丰富多采,情致动人,足以表明中国文学自其源头 《诗经》里,就有着无限的创造性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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