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采其杞。 采点枸杞尝一尝。
偕偕士子,② 士子身强力又壮,
朝夕从事。 从早到晚工作忙。
王事靡盬,④ 国王差事无休止,
忧我父母。 没法服侍我爹娘。
溥天之下,④ 普天之下哪片地,
莫非王土; 不是国王的领土;
率土之滨,⑤ 四海之内哪个人,
莫非王臣。 不是国王的臣仆。
大夫不均, 大夫做事不公平,
我从事独贤。⑥ 派我工作特别苦。
四牡彭彭,⑦ 四马拉车把路赶,
王事傍傍。⑧ 王事紧迫没个完。
嘉我未老, 他们夸我年纪轻,
鲜我方将。⑨ 夸我身体真壮健。
旅力方刚, 说我年富力又强,
经营四方。 奔走四方理当然。
或燕燕居息,⑩ 有的人坐家中安乐享受,
或尽瘁事国。 有的人忙国事皮包骨头。
或息偃在床, 有的人吃饱饭高枕无忧,
或不已于行。(11) 有的人在路上日夜奔走。
或不知叫号, 有的人从不知民间疾苦,
或惨惨劬劳。 有的人忧国事累断筋骨。
或栖迟偃仰,(12) 有的人专享福悠闲自得,
或王事鞅掌。(13) 有的人为工作忙忙碌碌。
或湛乐饮酒,(14) 有的人寻欢作乐饮美酒
或惨惨畏咎, 有的人担心灾难要临头。
或出入风议, 有的人夸夸其谈发议论,
或靡事不为。 有的人样样事情要动手。
这是篇苦于劳役之作,在这个意义上它与 《召南·小星》、《邶风·北门》属于姊妹篇。但着重表示对等级森严、劳逸不均的不满乃至怨愤,是这诗的独特之处。从诗序始,或指为刺幽王之作,未为傥论。因为劳逸不均之事恒有,并非乱世末代仅见的现象。由殷商迄于周代,等级制已发展完备,且具有宗法性质,即常以与王室血缘之亲疏,以确定等级尊卑。在这一等级制中,“士”属于统治阶级的最基层,他们常怀不满也是很自然的。此诗结撰精心,在雅诗中也算得技巧高明的作品。
诗的兴起很自然,“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兴语显然有民歌的影响。这使人想起异日宋人王禹偁的“北山种了种南山,相助力耕岂有偏”(《畲田词》) 那味儿。登山采杞,正可兴力役岂偏之义。果然以下便是“偕偕士子,朝夕从事”,部分点到主题,且点到为止。以下就用了“王事靡盬”这一熟句,结穴到“忧我父母”。不“忧我”而 “忧我父母”,《孟子》谓为劳于王事不得养父母,则立言在孝的观念,算是看到了诗句的表层。更进一层,这话则有类唐人“无那金闺万里愁”之写法,撇开一身之忧苦,牵入亲人,意味倍加丰厚。
二章进而要点到全部的主题: “不均”。却又欲进先退,欲夺故予,先承认国家服役的合于天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四句后来成为封建时代的名言 (《左传》昭七年有“天子经略,诸侯正封,古之制也。封略之内,何非君土? 食土之毛,何非王臣”意同语近) ,就在于它用铿锵的语言讲出了 “君权神授”天下一家的大道理。诗人并没有超越时代限制,他不敢将矛头指向更上级,因而只能不满于高他一等的“大夫”了。“天王圣明,臣罪当诛” (韩愈) ,反贪官不反皇帝,真是由来已久啊。尽管打了折扣,诗人终于还是揭露了“不均”不公的社会现实。章末说“我从事独贤”,这“独贤”二字,前人或以为“奇峭” (孙矿) ,或以为“不必深解”。其实这是很高明的反讽之语,即钟惺所谓: “嘉我未老三句,似为独贤二字下一注脚,笔端之妙如此。”
三章抒情主人公登场亮相: 他驾着驷马,经营四方,疲于奔命,不敢渎职。这里专门转述了似乎是出于顶头上司 “大夫”的话: “嘉我未老鲜我方将,旅力方刚”,真是生动形象极了。用今人的语言说,便是那上司拍着肩膀把“我”的腿脚身体夸上一番,再叫 “我”好好儿干。卖命的差使,廉价的奖赏! 讽刺见于无形之中,作者写实手段真正到了家。
如果就此打住,也不失为一首好诗,但还不能称奇作。此篇之奇妙,尤在于前三章克制地叙写之后,赓即有后三章的一连十二个 “或”字领起的排比句,作尽情的宣泄。先前的克制便成为一种蓄势,使最后的喷发更加有力。排比之中,又有对比(六组) ,以劳逸、苦乐、善恶、是非,两两相形: “或安居在家,或尽瘁于国,或高卧于床,或奔走于道,则劳乐大大悬殊矣,此不均之实也。或身不闻征伐之声,或面带忧苦之状;或退食从容而俯仰作态,或经理烦剧而仓卒失容,极言不均之致也,不止劳逸不均而已。或湛乐饮酒,则是既已逸矣,且深知逸之无妨,故愈耽于逸也; 或惨惨畏咎,则是劳无功矣,且恐因劳而得过,反不如不劳也。或出入风议,则已不任劳,而转持劳者之短长;或靡事不为,则是勤劳王事之外,又畏风议之口而周旋弥缝之也,此则不均之大害,而不敢详言之矣。”(傅恒等《诗经折中》)此一节反复对比铺排,然因“情至,不觉音之繁,辞之复也。” (沈德潜)
此诗前三章写法各不相同,后三章则同一句式一气贯注妙语联珠,最后更不加收结,戛然而止,而“是可忍,孰不可忍”之意,溢于言表。章法、句法无一不佳,足见作者为深于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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