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凄凄①,风吹雨打冷清清,
鸡鸣喈喈②,喔喔鸡儿不住声,
既见君子,盼得亲人来到了,
云胡不夷③。心头潮水立时平。
风雨潇潇④,急风吹雨雨潇潇,
鸡鸣胶胶⑤,听得鸡儿咯咯嚎,
既见君子,盼得亲人来到了,
云胡不瘳⑥。心头百病一齐消。
风雨如晦⑦,一天风雨黑阴阴,
鸡鸣不已⑧,为甚鸡儿叫不停,
既见君子,盼得亲人来到了,
云胡不喜。喜在眉头笑在心。
(采用余冠英译诗)
[注释]①凄凄:寒凉。②喈(jie)喈:鸡鸣声。③夷:平,舒坦。
④潇潇:风雨急骤声。⑤胶胶:鸡鸣声。⑥瘳(chou):病愈。⑦晦:昏暗。⑧已:止。
[赏析]《郑风·风雨》三章,意思全同,而我们独喜欢这第三章。三章之中,后半只换去一字,前半各换去了一半,我们乃独爱这前半。它是换而换得好了,字换了而意思依旧,这是诗意本同;字换了而喜爱不同,我们说这是表现的高下。然而表现与诗意又岂能分开?必定先有这意然后才能表现。然则三章都想说这意思而没有说出来,独这两句(指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说出来了。心里既有这意思为什么说不出来? 既没有说出来为什么还以之为说?诗人自己也不明白。诗人所明白的,三章都说出来了,诗人所不明白的,只有到这两句才明白,诗所以是比思想更明白的语言。
风雨如晦,它并没有真晦,只是阴惨得很凄凉而已。首章说风雨凄凄,次章说风雨潇潇,都是这个意思。那么我们这时候好像该做什么呢?或者说我们这一阵想做什么呢?这里有一首同样有名的诗:
绿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白居易《问刘十九》
“晚来天欲雪”,天自然是还有雪。要是真的下了雪,那么琼楼玉宇,一片银色,也是何等的景致呢! 我们凭窗远眺,清冷而平静,无边而喜悦,我们也许就会披起了大衣跑到外面去。但是现在还没有下雪,只是灰沉沉的云,死板板的天,一切都那么没有生气。我们意识到一点寒冷,一点空虚,感觉到生命需要一点温暖,一点充实,这时我们眼前失去了那辽远的情操,我们的生命上感觉到渺茫的空洞;我们原始的最低的要求便占了上风,于是我们想吃一点什么:是吸一支烟吧,是喝一点酒吧,这岂不是很近人情吗? 吸烟饮酒原是一种消遣,这时却特别需要,而这个时候忽然有人说,我有新醅酒,我有小火炉,请过来喝一杯吧。这便成为魔鬼的声音,也便成为上帝的声音,它的诱惑与喜悦使你点头。人人都点头,这所以是一 首好诗。
现在我们又回过头来讲,“晚来天欲雪”,正是欲雪未雪之时,雪谁不爱看,而它偏偏不下来,这样你便不免于若有所待。那么你才明白鸡鸣不已的道理。鸡为什么叫,我们当然不知道,但它总是这样叫个不停,便觉得有点稀奇,这时你才知道如晦的影响之大。真要是四乡如墨,一盏明灯,夜生活的开始也就走入了另一个世界。偏是不到那时候,偏是又像到了;于是一番不耐的心情,逼得你不由焦躁起来。这时一片灰色的空虚,一点不安的心情,忽然有人打着伞来了,诗云“最难风雨故人来”,何况来的还不止是故人?他是君子,他乃是“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的吉士,并不是什么道学先生。那么能不喜吗? 然则到底是因为君子不来,才觉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呢;还是真是风雨阴沉,鸡老不停地在叫呢? 这笔账我们没有法子替他算。诗人没有说明白的,我们自然更说不明白。然而诗只四句,却因此有了不尽之意。何况君子既来之后,下文便什么也不说。以情度之,当然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以诗论之,却又已回到风雨鸡鸣之上。又何况他们即使说些什么,也非我们之所能知。而你若解得,此时他们一见之下便早已把风雨鸡鸣置之度外,一任它点缀了这如晦的小窗之周,风雨鸡鸣所以便成为独立的景色。那么人虽无意于风雨鸡鸣,而风雨鸡鸣却转而要有情于人。我们从上面读到这里,“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二句似乎愈来与我们愈没有什么关系。而再读三读,便似“雪狮子见了火”,渐渐地化得没有了,只留下鸡不停地在叫,风雨不停地在吹打。我们现在来欣赏这诗时,相会的人儿已是古人,相会的地方已不可指出,却是昔日的风雨鸡鸣依然独在。于是“细雨梦回鸡塞远”也不免有了鸡鸣之嫌。然则,我们能无所惊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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