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朝采绿,终朝采染黄的荩草,
不盈一匊。还是不满一双手。
予发曲局,我的头发卷曲,
薄言归沐。于是归去洗头。
终朝采蓝,整天采染青的蓼蓝,
不盈一襜①。还是不满一围襟。
五日为期,约期相会是五月之日,
六日不詹②。六月之日也不见来临。
之子于狩,这个人去打猎,
言其弓。 我就套好他的大弓。
之子于钓,这个人去把钓,
言纶之绳。我就结好他的丝绳。
其钓维何? 他钓的是什么?
维鲂及��。 是鳊鱼和鲢鱼。
维鲂及��, 是鳊鱼和鲢鱼,
薄言观者③! 于是去看多少如何!
[注释] ①襜:亦作“衻(ran)”。《毛传》:“衣蔽前谓之襜。”《礼记·杂记·释文》引王肃:“襜,妇人蔽膝也。”陈子展谓即今俗称之围裙。②詹:瞻,看到。③观:《说文》:“观,谛视也。”段注:“《小雅·采绿·笺》曰:‘观,多也。’此引申之义,物多而后可观,故曰:‘观,多也。’”
[赏析] 《采绿》也是《小雅·鱼藻之什》中一篇,居于《都人士》之后。这首诗,《诗序》云:“刺怨旷也。幽王之时多怨旷者也。”“怨旷”,谓“旷夫怨女”。对此,人们只应同情,不当兴刺,故朱熹作了一些补充解释,说是“非人刺之,亦非怨旷者有所刺于上”,而是“怨旷者所自作”。而且早在朱熹之前,孔颖达《疏》中也就明言:“此诗妇人之作。”后来,陈启源等又为《诗序》作了一些阐述和解说。陈子展先生综合诸说,指为“君子于役,过期不归,妇女怨思之作”,把诗的主题说明白了。
陈先生还指出:此诗“首、次二章,从去后着想,极写幽怨神理,刻画情思入微。三、四两章,从归后想象,极写倡随之乐,愈见别离之苦。示欲无往而不与俱,意中事,诗中景也”。对诗人的构思之巧,尽意之能,讲得极具体、极细致、极深刻,很有助于文艺鉴赏。本来,文艺赏鉴要在善于点破,无取于烦言,现在就此略加阐发,以便初学。
文以尽意为难,而诗之情思尤难刻画。欲刻画入微,使意无不尽,则必有所借助。借助什么呢?那就是通常讲的“赋、比、兴”三法,但自二郑(郑众、郑玄)以至朱熹,对三者所作解释,皆有所未尽,且皆各自孤立视之;“其实如庖中五味,烹饪得宜,欲举一味以名之,不可得也”(黄宗羲语),即总是综合运用的。而托事为赋,托物为比,托景为兴,亦从无“直陈”之笔,“直陈”则非文学了。陈先生拈出“诗中意,情中景”,可谓得其三昧。请细言之。
“终朝采绿,不盈一匊”,不特写其事,亦使人见其景,而情即见于景中但此与《卷耳》开头“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写法相同,尚非独造,然“予发曲局,薄言归沐”,一转却出人意料,较《卷耳》的“置彼周行”含义更深 一层。何以言之?“置彼周行”与“不盈顷筐”动作相承,用意相同;而此则由“采绿”而“归沐”,不仅写出声音,写出动态,更写出思绪中的波澜。“女为悦己者容”,而发以“绸直”为美(见《都人士》),其因“发曲”而“归沐”,盖由想象行人之将归。所谓“景中情”,这里特别明显,而且,这也伏下了三、四两章。按照常规,接下去即第二章,本当描写“归沐”,然而,诗人却写了“五日为期,六日不詹”。“五日”、“六日”,仿《郑笺》解为“五月之日”、“六月之日”,是可以相信的,盖与《七月》“一之日”、“二之日”例同。这就补足了“忧思”所由起,用以突出诗中之意,与《卷耳》“嗟我怀人”之点明主题,妙用相同。再接下三、四两章,“不点出归来字”(孙鑛说),而归来之意自见;不言归来相聚之情,只写归来游钓之景,而归来相聚之乐又自见于言外。赋、兴之合,情景交融,所谓“诗中意、景中情”,此处尤为明例。这里还要补充一说的,即“鲂”、“��”皆鱼名,闻一多先生曾谓“《国风》中凡言鱼,皆两性间互称其对方之廋语”。《汝坟》的“鲂鱼頳尾”,《敝笱》的“其鱼鲂鳏”及《九罭》之“鳟鲂”,亦皆言“鲂”,与此皆可互证。直到近世,人们也还以“鱼水”喻夫妇,故四章特详于钓。这里又暗中用“比”。姚际恒谓“只承钓言,大有言不尽意之妙”,“妙”处即在于此。当然,“薄言观者”一句,传神情之妙,尤足深味。
龚橙谓此为《小雅》中“西周民风”之一。由上所说,益可相信。我曾想到:《诗经》之“风、雅、颂”是就其“用”而言之的,所谓“用之乡人”、“用之邦国”、用之朝廷、宗庙,皆就“用”言。而诗之来源,则虽《雅》、《颂》,亦有采用民间的,如此诗即是。以上是就作诗之意进行分析的。当然,研究《诗经》者在言此诗时,还当考虑其所以编入《鱼藻之什》之故。就编诗而言,此诗中之“行役”当与“都人士”之东迁有关,它次于《都人士》之后,盖非无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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