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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散文《致士》原文及鉴赏

2021-11-11 11:45:10

  衡听、显幽、重明、退奸、进良之术①:朋党比周之誉②,君子不听;残贼加累之谮③,君子不用;隐忌雍蔽之人④,君子不近;货财禽犊之请⑤,君子不许。凡流言、流说、流事、流谋、流誉、流诉,不官而衡至者⑥,君子慎之。闻听而明誉之⑦,定其当不当⑧,然后出其刑赏而还与之⑨。如是,则奸言、奸说、奸事、奸谋、奸誉、奸诉莫之试也;忠言、忠说、忠事、忠谋、忠誉、忠诉莫不明通,方起以尚尽矣⑩。夫是之谓衡听、显幽、重明、退奸、进良之术。

  川渊深而鱼鳖归之,山林茂而禽兽归之,刑政平而百姓归之,礼义备而君子归之。故礼及身而行修,义及国而政明,能以礼挟而贵名白(11),天下愿,令行禁止,王者之事毕矣。《诗》曰(12):“惠此中国(13),以缓四方(14)。”此之谓也。川渊者,龙鱼之居也,山林者,鸟兽之居也;国家者,士民之居也。川渊枯则龙鱼去之,山林险则鸟兽去之,国家失政则士民去之。

  无土则人不安居,无人则土不守,无道法则人不至,无君子则道不举。故土之与人也,道之与法也者,国家之本作也(15);君子也者,道法之总要也,不可少顷旷也(16)。得之则治,失之则乱;得之则安,失之则危;得之则存,失之则亡。故有良法而乱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乱者,自古及今,未尝闻也。传曰:“治生乎君子,乱生乎小人。”此之谓也。

  得众动天,美意延年,诚信如神,夸诞逐魂(17)。

  人主之患,不在乎不言用贤,而在乎不诚必用贤(18)。夫言用贤者,口也;却贤者,行也;口行相反,而欲贤者之至,不肖者之退也,不亦难乎?

  夫耀蝉者务在明其火、振其树而已(19);火不明,虽振其树,无益也。今人主有能明其德者(20),则天下归之若蝉之归明火也。

  临事接民而以义变应,宽裕而多容(21),恭敬以先之,政之始也。然后中和察断以辅之,政之隆也。然后进退诛赏之,政之终也。故一年与之始,三年与之终。用其终为始,则政令不行而上下怨疾,乱所以自作也。《书》曰(22):“义刑义杀(23),勿庸以即(24),女惟日未有顺事(25)。”言先教也。

  程者(26),物之准也;礼者,节之准也(27)。程以立数,礼以定伦;德以叙位(28),能以授官。凡节奏欲陵(29),而生民欲宽;节奏陵而文(30),生民宽而安。上文下安,功名之极也,不可以加矣。

  君者,国之隆也(31);父者,家之隆也。隆一而治,二而乱。自古及今,未有二隆争重而能长久者。

  师术有四(32),而博习不与焉(33)。尊严而惮(34),可以为师;耆艾而信(35),可以为师;诵说而不陵不犯(36),可以为师;知微而论(37),可以为师。故师术有四,而博习不与焉。水深而回(38),树落则粪本(39),弟子通利则思师(40)。《诗》曰(41):“无言不讐,无德不报。”此之谓也。

  赏欲不僭(42),刑不欲滥。赏僭则利及小人,刑滥则害及君子。若不幸而过,宁僭无滥;与其害善,不若利淫。(43)

  【注释】 ①衡:平;衡听即不偏听。显幽:洞察幽隐。重明,明之又明。 ②比周:结党营私。 ③加累:加罪于人。谮(zen),诬陷。 ④隐:私。雍,通“壅”,塞。 ⑤禽犊:见《劝学》篇注。 ⑥官:正当。衡,通“横”。 ⑦誉:当作“举”。 ⑧不:原作“而”。⑨出:原作“士”。与,对付。 ⑩方:并。尚,上。尽,通“进”。 (11)挟:通“浃”,遍,彻。顾千里说“礼”字下当有一“义”字。 (12)见《诗经·大雅·民劳》。 (13)中国:国中,指京师。 (14)绥:安抚。 (15)作:始。 (16)少顷:短时间。旷,缺。 (17)夸:矜夸。诞,狂妄。郝懿行说这四句与上下文不连贯,怀疑是他篇误脱。 (18)“不”字原脱。 (19)耀蝉:用火照蝉捕捉。 (20)“者”字原脱 (21)容:容纳。 (22)见《尚书·康诰》:文字与今本《尚书》不尽相同。 (23)义:好的。庸,用。女,你。 (24)女:同汝。惟:只。 (25)即:即刻,马上。(26)程:度量的总名。 (27)节:法度。 (28)叙:排顺序。 (29)陵:严密。 (30)文:文明。 (31)隆:尊。 (32)师术:为师之道术。 (33)与:读去声,在……之内。 (34)惮:敬。 (35)耆(qi,音奇):六十岁的人。艾,五十岁的人。 (36)陵:逾越师说。犯。违逆。 (37)微:精微。论,通“伦”。中理。 (38)回:旋流。 (39)粪:做肥料。本,树根 (40)通:显达。利,利禄。 (41)见《诗经·大雅·抑》。 (42)僭(jian,音见):超越法度。 (43)这一段文字亦见于《左传·襄公二十六年》。

  【今译】 听政公平、洞察幽隐、明之又明、黜退奸邪、进用贤良的方法:互相勾结的称誉,君子不听;毁害、强加罪责的诬陷,君子不采用;私忌壅塞的人,君子不接近;用财物贿赂的请求,君子不答应。所有邪僻的言论、邪僻的说辞,邪僻的事情,邪僻的计谋、邪僻的称誉、邪僻的诉说,不正当而且横逆而来的东西,君子非常谨慎地对待。听到的东西都明白地举出来,确定是合宜还是不合宜,然后拿出刑罚和奖赏来对付他们。如果这样,奸邪的言论、奸邪的说辞、奸邪的事情、奸邪的计谋、奸邪的称誉、奸邪的诉说就没有地方施用了;忠诚的言论、忠诚的说辞、忠诚的事情、忠诚的计谋、忠诚的称誉、忠诚的诉说就无不明晓通达,一齐起来奉送到君主面前了。这就叫做听政公平、洞察幽隐、明之又明、黜退奸邪、进用贤良的方法。

  河潭的水深了,鱼鳖就归向它;山中的林木茂盛了,禽兽就归向它;刑罚和政令公平了,老百姓就归向它;礼仪完善了,君子就归向它。所以,礼仪到了身上行为就端正,正义到国家政治就开明,能够把礼仪普及开来美名就显著,天下仰慕,令行禁止,王者的事业就完成了。《诗经》说:“在首都施惠,并安抚四方。”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河潭是龙鱼居留的地方,山林是鸟兽居留的地方,国家是士民居留的地方。河潭干枯了龙鱼就会离去,山林毁没了鸟兽就会离去,国家失掉了政令士民就会离去。

  没有土地,人民就不能安居;没有人民,土地就守不住,没有道德、法制、,人民就不会归顺;没有君子,道德就不能兴起。所以土地和人民,道德与法制,是国家的本原;君子是道德和法制的关键,片刻都不能废缺。得到君子国家就能平治,失去君子国家就会混乱;得到君子国家就能安泰,失去君子国家就会危殆;得到君子国家就能存在,失去君子国家就会灭亡。所以,国家有好的法律而混乱的,有这样的情况;有了君子而混乱的,从古到今,没有听说过。有记载说:“平治生于君子,混乱生于小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得到大众,就能感动上天;心情舒畅,就能益寿延年;忠诚信实,就能心如神明;矜夸妄诞,就会损伤精神。

  君主的忧患,不在于不谈论使用贤人,而在于不确实一定使用贤人。谈论使用贤人的,是嘴巴;黜退贤人的,是行动;嘴巴和行动相反,而想要贤人到来、不贤的人退走,这不也是很难的吗?

  用火光照蝉捕捉的人,只要务求使他的火光明亮、摇动那里的树木而已;火光不明亮,虽然摇动那里的树,没有用处。如果君主有能够彰明自己德行的,天下就会归顺,象蝉归向明亮的火光一样。

  监临政务、接待人民要以正义、机变来应付,度量宽宏、广泛地容纳,用恭敬的态度为先,这是政治的开端,然后用中正、和协、明察、果断来辅助,这是政治的鼎盛。然后进用、黜退、惩罚、奖赏。这是政治的终结。所以,把一年的时间作为开端,三年的时间作为终结。把终结作为开端,政令就行不通,而且上下怨恨,混乱就从这里开始了。《尚书》说:“虽然是正确的刑罚和杀戮,也不要立即就执行,你只说没有处理好政事。”说的就是要先行教化。

  度量衡是万物的标准,礼仪是法度的标准。度量衡用来确立数目,礼仪用来确立人伦;德业用来排定职位,才能用来授与官职,凡是法度的细目都务求严密,而长养人民的措施务求宽松;法度的细目严密国家就文明,长养人民的措施宽松国家就安泰。上面文明,下面安泰,这是功名的极点,没有比这更高尚的了。

  君王是国家的至尊,父亲是家庭的至尊。至尊只有一个就可以平治,有两个就会混乱。从古到今,没有过两个至尊互相争夺而能够长期维持的。

  做老师的道术有四种,可是广博地学习不包括在内。尊严而恭敬,可以做老师;年事高而讲信用,可以做老师;诵读说解而不逾越违逆师说,可以做老师;能认识知识的精微而合于事理,可以做老师。所以做老师的道术有四种,可是广博地学习并不包括在内。水深了就能产生旋流,树叶落了又成为树根的肥料,学生显达了就会思念老师。《诗经》说:“没有什么话没有回声,没有什么恩德没有回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奖赏不希望超过法度,刑罚不希望泛滥。奖赏超过法度小人就会得到好处,刑罚泛滥就会危害到君子。如果不幸地出了差错,那就宁愿奖赏过度而不要刑罚泛滥。与其危害善人,不如让小人得些好处。

  【集评】 宋·高似孙:“文字纵横,议论有反复曲折”。

  明·姜宝:“耀蝉一段比喻最中人主用明之要。……此等大议最宜潜玩。”

  明·顾鼎臣:“申上道法之要,变换收捭,道劲简切,有万斤之力。”

  明·赵瑶:“此篇是荀卿见理明心之文字。”(以上见《二十九子品汇释评·荀子》

  民国·张之纯《评注诸子菁华录·荀子》:“韵语引起,殊洗炼。……意刻而语隽。……寥寥数言,抵得一篇《师说》。

  【总案】 这篇文章详尽地阐明了贤士对于治国的重要性和如何才能招致贤士的道理。荀子首先论述了“衡听、显幽、重明、退奸、进良之术”的道理;接着论述国家“刑政平而百姓归之,礼义备而君子归之”,他还认为君主要用贤必须言行一致;他还认为临事接民要“以义应变”、“一年与之始,三年与之终”,以礼为“准”,“上文下安”这才是功名之极。文中还有论“师术”一节,指出怎样才能为人师,文句虽不长,论者却认为抵得一篇《师说》。最后极言君子之可贵,宁僭赏而利淫,勿滥刑而害善,语意极激切,这是荀子自己感触忧愤的呼声。

  这篇文章论证平正深刻,文字纵横捭阖,抑扬讽咏,辞旨生动。文中有排比句法,是荀子文章中常常运用的方法,使其文声情并茂,如他论君子的重要性,说“得之则治,失之则乱;得之则安,失之则危;得之则存,失之则亡,”词意道劲,如有万钧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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