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念奴娇初见海棠花》咏海棠诗鉴赏
程珌
嫣然一笑,向烛花光下,经年才见。欲语还羞如有恨,方得东君一盻。天意无情,更教微雨,香泪流丹脸。今朝霁色,笙歌初沸庭院。因是思入东屏,当年手植,遍桃源低岸。失脚东来春七度,辜负芳丛无限。问讯园丁,宁如归去,细与从头看。东风独立,白云遮断双眼。
重寄托是清代常州词派评价词艺巧拙的一个重要准则。刘熙载《词曲概》中明确指出了“词之妙莫妙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程珌《念奴娇》词较为突出的艺术特点就是能借海棠花驱心联想,“引而伸之”,流露思乡怀土之情。上片集中写花,词笔取势很灵动,其特出的地方不在如何描绘花的枝叶,而是采用拟人的手法,以表现花的神情妙趣来传达出作者的心境意绪,一笔两枝,含蓄隽永。试看,摄入词章的第一个镜头:“嫣然一笑,向烛花光下,经年才见。”海棠春日开花,是百卉中的名葩,其丰姿艳质,娇而不冶,十分逗人赏爱。古代文士常有公事余暇乘夜赏花之举。苏轼《海棠》诗便是佐证:“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句中“红妆”无疑是指秀艳娇容的海棠了。然而,程氏笔底的海棠花非但没有一丝的睡意,反而人们发现,她在经历了一度寒暑的演变之后,伴随着春天的脚步,来到人间的时候,是多么的动情啊。夜里,在香烛的映照下,那丰韵美丽的面容上泛起甜蜜的微笑,流露出对未来的期待。可是,霎时间、她面带愠色,神情异样。“欲语还羞如有恨,方得东君一盻。”此处“盻”字,据上下文意和词韵使用规则来推敲,恐为“盼”字之误。东君,这里作春神或主人讲皆通,两者相较,后者更富韵味。多情的海棠一见主人爱怜矊视之态,顿生娇羞,怨慕之意,心心相印、现于赧颜。在唐宋诗词中用人的气质、风度,容貌、意态来吟咏花草的作品是屡见不鲜的,但象这样以花的不同表情,反透主人公刹那间的心理活动的微妙变化过程,连同还交代了与之相关的各种因素,确实并不多见。接着,词人再使侧笔烘托,深化物象的情感。“天意无情,更教微雨,香泪流丹脸。”令雨为海棠增添神韵是一种巧妙的烘衬法。前人认为,要想逼真似肖地刻画花木的形象,“更宜于临风、承露、带雨、迎曦时观之,更姿态横生,愈于常格”(《芥子园画传·画花卉草虫浅说》)。杨万里《海棠坞》:“细雨初怜湿翠棠,新时特地试红妆”,其独到之处就在于纤雨却显露出海棠花的天然生趣。比较说,程珌词更注重抒情性,借雨勾动,把海棠含羞带恨的情思进一步引发出来,使其“香泪流丹脸”,更加形象化。歇拍有意宕开一笔,“今朝霁色,笙歌初沸庭院。”芳春雨夜赏花产生了一系列的审美幻觉,清晨,雨过天晴,空满霁色,乐声悠扬,新雨沾霈的花木分外好看,院庭里锦天绣地,风光迷人。于是,又逗起了主人公纷飞的思绪。
“因是思入东屏,当年手植,遍桃源低岸。”程珌的祖籍是河北洛州,而他是徽州休宁人。东屏,当指词人的乡土故里,查《徽州府志》,载有县东南四十里矗立着屏山之说,而山之阳又为闵川程氏世居之地。至于东屏是否系指屏山还有待考证,但不会造成无法理解词旨的障碍。桃源,应泛指隐逸的地方。词人情趣高雅,想必当年蛰居林下,在闲适的生活中育花植树,遍栽海棠,美化环境,致使故乡变成美丽迷人的花圃。可惜外出求宦,忍痛割爱告别家园。“失脚东来春七度,辜负芳丛无限。”读《宋史·本传》可知,词人多次离乡长期过着宦游生活,曾先后出任富阳知县、翰林学士、福州知府兼福建路安抚使等官职,其抚亲念远、怀乡恋土之情是完全可以想见的 特别是故园还生长着词人自己精心培育的海棠树,每逢春来,花丰叶茂、绮丛绚丽,使优美的田园风光锦上添花,委实令人神往。词人发出“辜负芳丛”的感叹,正是一种追求自然美、淡化官欲的思想流露。“问讯园丁,宁如归去,细与从头看。”古人喜欢以探问家园花事表达羁旅乡思之情,如王绩《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就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急待乡友回答。“旧园兮在否?新树也应栽?柳行疏密布?茅斋宽窄裁?经移何处竹?别种几株梅?”“院果谁先熟?林花那后开?”王维《杂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也是颇有代表性的。程氏在词作中用典取其反意,认为即使向熟悉家乡情况的园丁打听花事,也不如回到故园、身临其境、大饱眼福。因为故乡海棠的倩姿色韵之美,耳闻岂如细看体会得更真实、更深切。“东风独立,白云遮断双眼。”词人的愿望落空了,柔和的春风吹拂着他的心田,催发了许多遐想和希望;行空的白云又挡住了他远眺的视线,阵阵乡思羁愁重新袭上心来。这个结尾虽就眼前指点,却能巧用情语收束,耐人寻味。通首词咏物抒情写得活泼、充实。前阙赏花实事虚描,空灵蕴藉,后阙思乡虚境实写,真情直露。虚实互衬,情意深婉而笔姿灵活,近似南宋词坛格律派高手的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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