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海市并叙

　　予闻登州海市旧矣。父老云：“尝出于春夏，今岁晚，不复见矣。”予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见为恨。祷于海神广德王之庙，明日见焉，乃作此诗①。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

　　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②?

　　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③。

　　岁寒水冷天地闭，为我起蛰鞭鱼龙。

　　重楼翠阜出霜晓④，异事惊倒百岁翁⑤。

　　人间所得容力取，世外无物谁为雄?

　　率然有请不我拒，信我人厄非天穷。

　　潮阳太守南迁归，喜见石廪堆祝融⑥。

　　自言正直动山鬼，岂知造物哀龙钟⑦。

　　伸眉一笑岂易得，神之报汝亦已丰。

　　斜阳万里孤鸟没，但见碧海磨青铜⑧。

　　新诗绮语亦安用，相与变灭随东风⑨。

　　①元丰八年(1085)作。苏轼于本年十月十五日到登州(今山东蓬莱)知州任，五日后召为礼部郎中。石刻篇末题：“元丰八年十月晦书呈全叔承议。”海市：即海市蜃楼，是大气中由于光线的折射，把远处景物显示到空中或地面的奇异幻景。海神广德王：即海龙王。纪昀评此诗云：“海市只是‘重楼翠阜’，此正不尽形容，亦正不能形容也。从未见之前、既见之后与岁晚得见之实，结撰成篇，炜炜精光，欲夺人目。”(《纪批》)

　　②贝阙珠宫：《楚辞·九歌·河伯》：“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珠)宫。”此指神仙居室。

　　③神工：指海神广德王。

　　④“重楼”句：查慎行《初白庵诗评》卷中谓只此“一句着题”，“此外全用议论，亦避实击虚法也。若将幻影写作真境，纵摹拟尽情，终属拙手”。

　　⑤百岁翁：杜牧《池州送孟迟先辈》：“人生直作百岁翁，亦是万古一瞬中。”

　　⑥“潮阳”二句：韩愈因谏迎佛骨，曾贬为潮阳太守。有《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诗，结云：“紫盖连延接天柱，石廪腾掷堆祝融。”紫盖、天柱、石廪、祝融，皆衡山峰名。王文诰以为此处是以韩愈谪归自况。然据今人考证，韩愈此诗作于永贞元年(805)，而北归在元和十五年(820)，当系苏轼误记。

　　⑦龙钟：衰老羸弱貌。王维《夏日过青龙寺谒操禅师》诗：“龙钟一老翁，徐步谒禅宫。”

　　⑧“但见”句：谓海市消失后，海面平静像新磨的青铜镜。

　　⑨“新诗”二句：王文诰案：“此诗出之他人，则‘斜阳’二句已可结矣。公必找截干净而唱叹无穷，此犹海市灵奇不可以端倪也。”(《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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