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床纸帐①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沈香②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③,梅心惊破,多少春情④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⑤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此词是作者身经丧偶、兵燹乱离后,居临安时所作。大致写于宋高宗赵构绍兴六至十二年 (1136—1142) ,此时清照年近花甲,饱尝人间甘苦,倍加缅怀故夫赵明诚,此词可以说是一首悼亡之作。当然抒发的同样是夫妻亲情。
作为 “未亡人”,清照对已故多年丈夫的哀悼,非一般爱恋之情所比,它更刻骨、更沉痛,堪称青冥契阔之深情,前此不久所写的 《金石录后序》 表达的也是这种情愫。
此词前有小序云: “世人作梅词,下笔便俗。予试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此话大意是: 在我看来,别人所作咏梅词都很俗气。不信,看看我的这首 《孤雁儿》 ,就知道我不是说大话。作者确实不是口出狂言,此词不落窠臼,力求出新。咏梅不从梅写起,而先写自己的心情。
“藤床纸帐朝眠起, 说不尽无佳思”, 意谓一大早起来情绪就很不好。 这里只开门见山地道出事情的结果,未讲其因,也不必讲。因为床、帐等卧具本身。很容易使人联想起作者的配偶。他在世时,二人共同著书立说,“枕席枕藉、意会心谋,目往神授” ( 《金石录后序》 ) ,其乐无穷。他去世后,床、帐空虚,“未亡人” 自然心情不佳,不得不早早起床。起来后,又看到熏香快要烧尽香炉冰凉,陪伴着作者的竟是这种凄清的境况,其情怀也如死水一般,真是心灰意冷,无比伤感。“笛声三弄,梅心惊破”,是指笛曲 《梅花落》 ,原是乐府篇名。这里与下句“多少春情意”串言之,大意是说笛声反复吹奏,惊得梅蕊绽开。梅花的开放,给人间带来了春色,也勾起了作者未了的“春情”。“春情”二字值得玩味,看来其语言义是指梅花初放所带来的春色; 其言语义当是指男女相恋之情。唐朝人翁承赞曾写过《柳》诗五首,笔涉洛阳、汴河之思,特别是第五首,其上两句云“缠绕春情卒未休,秦娥萧史两相求。”联系此词“吹箫人去”的下文,这分明是说笛声、梅开引起了作者对当年在汴京的恋爱生活的怀想。
梅蕊初绽,小风疏雨,徒有良辰美景,对并无赏心乐事、心境凄苦的作者来说,反而感到无比萧索孤寂,以致被催得泪流不止。“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这四句有两层意思,并且也是因果倒置。就是说作者之所以对梅啜泣,是因为有丧偶之痛。人去楼空,没有伴侣,笛声梅蕊愈动人,愈容易诱发其肠断之痛。
然而,作者非常爱梅,初到汴京时,曾在自家花园“手植江梅”,并在词里多次写到梅花,她还把“半开”在“明月玲珑”之地的雪梅,称之为“此花不与群花比” ( 《渔家傲》 ) 的得天独厚者。尽管身经坎坷,但其爱梅之心未泯,看到娇洁旖旎的初放之梅,遂顺手折得一枝。不折便罢,“一枝折得”,对于谙熟前人诗词的作者,自然会记起“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 《西洲曲》 ) 和“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陆凯《赠范晔》诗) 这些寄远赠别的著名诗句。但是,自己送给谁呢? 答案是“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事实正是这样,此时不仅赵明诚去世已十来年,作者的其他亲人亦几乎丧亡殆尽。折得了梅花,不是更增加了对亲友的怀念吗?而最亲近的人也早已泉路悬隔。所以此词的指归是在于有梅无处寄。这种咏梅词,不但下笔不俗,其所喻托的生死不渝之爱,亦尤为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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