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双》
1962 黑白片 11本 中国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摄制 导演: 鲁韧 编剧: 李準 摄影: 朱静 主要演员: 张瑞芳(饰李双双) 仲星火(饰孙喜旺) 本片获1963年第二届中国《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最佳编剧、最佳女演员、最佳配角四项奖
【剧情简介】
人民公社年代。
孙喜旺是个一团和气、自得其乐的青年农民,还有点大男子主义思想。一天他从修堰工地回村,正碰见媳妇李双双与孙有婆在街上吵架。原来孙有婆偷拿生产队的一捆木桶板,被李双双阻拦了,两个人唇枪舌剑地吵得正热闹。喜旺最怕与乡亲邻里搞得不和睦,忙去劝阻双双。
喜旺:“你管人家,你算什么?”
双双:“我?公社的社员!”
由于兴修水利,工地劳动力不足,李双双与几个年轻妇女也上工地去干活。喜旺收工回家,门上一把锁。女儿小菊也不在,饭也没做。喜旺生气地往床上一躺,待双双下工领着小菊回家,两口子吵了一架。喜旺想的是,你不劳动我也养得活你,你劳动了也不多挣工分,干嘛瞎积极?
李双双也悟到分配是个大问题,于是贴了张大字报,提出要认真记工分,才能调动妇女劳动力的积极性。喜旺一见到媳妇贴大字报就发毛,惟恐又捅什么漏子。可这张大字报却受到公社书记的表扬,喜旺也乐得美滋滋的。
喜旺有点文化,人缘又好,被大家推选为记工员。他自己不愿干这个容易得罪人的差使,李双双却极力促成他干。
队长金樵及孙有等人为了多挣工分,劳动投机取巧,不讲质量。喜旺把不住这一关,照记工分,李双双又来了一张大字报。喜旺憋了一肚子气。此事又受到领导的支持,并提议由李双双担任妇女队长。
李双双作为普通社员就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当上妇女队长,那还了得?喜旺忧心忡忡,要拿她一把,扬言要出外搞运输。双双真着急了,新担任队长,正需要喜旺帮助,因此极力挽留他。于是,喜旺趁机提出了约法三章,约束李双双。核心问题就是不许她样样管,到处得罪人。
可李双双哪能被喜旺管住?在给干部救济工分的问题上,李双双提出干部应该参加劳动,不能给救济工分,惹得队长金樵大为恼火。金樵可是喜旺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哥们。
喜旺气急败坏,不辞而别,跟金樵、孙有赶大车搞运输去了。双双心情沮丧,可仍打起精神搞好妇女队长的份内的和份外的工作。
喜旺的大车回村了,却不好意思回家,要与管牲口的老头做伴。这时李双双出现在车院门口,深情地望着喜旺。喜旺兴高采烈回到家里,正逢孙有夫妇找上门来,指责李双双拆散他们家的婚姻,多管闲事。喜旺一看双双又犯了禁律,怒气冲冲头也不回地走了。原来孙有的女儿桂英与村里的青年二春相爱,孙有夫妇却请金樵给她介绍一个城里的对象,想找个吃商品粮的。双双知道桂英和二春的心事,劝阻了城里来的相亲人。孙有夫妇故而怒气冲天。
喜旺的大车队又外出了。大车队顺路捎脚运了一批西瓜,额外赚了几十块钱。孙有、金樵见钱眼开,提议将这笔钱由三人私分。喜旺拒绝接收自己的一份,却未阻止他们私分。
双双带着一群妇女干得热火朝天。金樵的妻子既不会干农活,又不愿劳动,也被李双双带动起来。正是秋收季节,又是一个丰收的好年景。
大车队又回村了,喜旺发现双双的妇女队长干得很出色,人们交口称赞。喜旺才体悟到自己媳妇还有如此可贵的一面,可他不但未支持她,反而一再拖她的后腿,深感内疚。当双双听说他已回村,匆忙回到家里,看见喜旺正光着膀子在院里抡着大斧劈柴。他似乎要将自己的兴奋、负疚和烦躁的心情,都发泄在劈柴上。
深夜,久别重聚又消除了隔阂的小两口说体己话。喜旺说了孙有、金樵私分捎脚钱的事,并声明自己未参与其事。双双一边肯定和安慰他,同时指出应该揭发这件事,帮助金樵、孙有。批评不是害人而是挽救人。不与不正之风斗争,人民公社怎能巩固发展?
喜旺这回跟上媳妇了。这个从来不跟人红脸的老好人,竟然也贴出大字报揭发私分捎脚钱的事。此事在村里产生了轰动效应,喜旺思想上也出现了一次飞跃。
喜旺躺在大树下吹笛子。热恋中的桂英、二春发现他情绪高涨,怡然自得。喜旺说:“你们是先恋爱后结婚,我们是先结婚后恋爱。我哪,是个旧好人!你嫂子是新好人。人家那个思想是政治挂上帅了。……这人哪,就是会变,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如今也变得漂亮了……”
【鉴赏】
从50年代到70年代,电影为政治服务、为工农兵服务是绝对必须遵行的原则。这个年代反映农村现实题材的作品,基本上环绕一个轴心旋转:农民如何选择农业集体化的道路,并加以巩固发展。如果大体区分一下,那么在50年代前期,主要表现农民摒弃“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传统小生产者的理想,奔合作化、集体化的康庄大道;其后的作品侧重于农业合作化不断升级的过程中,农民如何摆脱传统的狭隘、保守、自私、落后、目光短浅的小农意识,转化为坚决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新型农民。在中国这样一个农民占人口大多数的国家,农村的生产关系又处于剧烈的变革之中,“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农民”。因此拍摄正面进行政治教化的农村片,是那个年代电影承担的重大政治课题。但这类作品往往具有过于强烈的教化意识,大多艺术上比较粗糙,图解政策,直奔主题。这类影片当年群众并不太欢迎,包括农民群众,当然也经不住时间的检验。
《李双双》乃农村片之精品,在艺术上显著地超越了同类题材的作品。《李双双》在主题上并未另辟蹊径,它的卓越性首先表现在提供了两个生动、饱满而富于典型性的人物形象,李双双和她的丈夫孙喜旺。李双双,一个带有某些理想化色彩的农民妇女,大公无私,心直口快,勇于斗争;与各种传统落后的小生产者意识进行彻底决裂。孙喜旺则是个一团和气的老好人,既不惹是生非,也不多管闲事。影片艺术构思的特色,将各种社会矛盾都通过夫妻纠葛折射出来,使社会矛盾转化为夫妻之间的性格冲突。社会矛盾深入到社会最基本的细胞(家庭)之中,引起家庭内部剧烈震荡,从而有力地烘托社会变革之深度和力度。夫妻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千丝万缕联系,又赋予这种冲突以独特的情感色彩和家庭伦理氛围。影片中的矛盾展开很紧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双双和喜旺的性格逐步发展和深化,从而获得了形象的丰富性和鲜明性。
夫妻之间思想感情又矛盾又统一的细腻描绘,正是影片中最引人入胜的篇章。试举一场戏进行简略分析。
李双双见到水利工地劳动力不足,自发地和几个妇女去工地。喜旺下工回家,发现家门上一把锁。门上有粉笔写的几个字。
在老地方。
(按:指女儿小菊)在四婶家。
你回家先把煤火打开,锅添上,面条擀擀。
这个新颖的细节,提供了大量信息。男主外,女主内,以往妻子几乎没有必要在自己家门上给丈夫留什么便条。便条用粉笔写在门上,这是很少与纸笔打交道的农村妇女采用的办法。由于文化水平不高,有些字不会写,就采用象形文字本原方式,以图画代替文字。不仅如此,这几行字还蕴涵更重要的信息。李双双上工地劳动首先并未取得丈夫的同意,这是她独立自主地作出决定。但她并未放弃妻子家务劳动的职责,女儿安顿了,做饭的准备工作也都安排停当。
喜旺劳动一天回到家里,老婆女儿都不在,饭也没得吃,躺倒在床上生闷气。当李双双下工领着嚷饿的小女儿回家,发现喜旺既未打开煤火,锅里也未添水,面也没有擀,乃生气地责问喜旺。喜旺理直气壮地说:“我不能开这规矩。我要给你做饭,将来还要我给你洗尿布哩!”
双双一边和面擀面条,一边为自己争辩。喜旺不听她那一套,说她上工地是瞎积极,是自讨苦吃。他一个人干活就可以养活她们。双双气得火星直冒,把刀一撂,坐在门槛上擦眼泪。喜旺装得没事一样,将双双切好的一半面条下到锅里,“这点面条也够我吃了!”又找了两瓣蒜在蒜臼里乱捣。双双越哭,喜旺捣得更响。双双气极了,猛地站起来,狠狠在喜旺背上打了两拳:“你吃不成!”喜旺扭回头:“好,你反了天了!”正要脱鞋打双双,却猛不防被双双一下子推趴在院子里。双双这时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把满脸泪花都笑得抖落在地上……
这场夫妻矛盾的导火线源于生产关系的变革。农业合作化乃至人民公社是要解放生产力。当年农业生产的机械化才刚刚起步,生产力的发展主要依靠增加劳动力,其中重要的措施就是使妇女更多投人农业生产。这就产生了社会劳动与家务劳动的矛盾,从而打乱了传统家庭生活方式。妇女参加社会劳动取得了相对的经济自主权,部分构成了对男权社会提出挑战,增强了妇女解放意识。《李双双》将这些意识到的巨大历史社会内涵融合在日常生活的家务纠葛之中,处理得很生活化,很有情趣,毫无生硬说教之感。夫妻之间剑拔弩张,从口角到大打出手,然而在分寸上把握得很准确。夫妻双方尽管脸红脖子粗,又哭又闹,有意激怒对方,可出发点却是爱护对方,维护这个家庭。这不是夫妻感情的破裂,而是在新事物带来的摩擦中夫妻思想感情的磨合。最后的喜剧性结尾,既饶有兴味,又赋予这场冲突以温情脉脉的基调。
浓郁的喜剧色彩是《李双双》风格上一大特色。这种源于生活的乐观、幽默、嘲讽的美学素质,有助于丰富人物性格,增强观赏性和避免枯燥乏味的政治说教。影片的这种风格特色,首先要归功于编剧李準。李準农村生活基础丰厚,对人物的把握很见功力。善于捕捉新颖的生活细节,语言既性格化又富有泥土气息。其中有些还凝聚着作家独到的人生体验。例如,喜旺说,现在的青年是“先恋爱后结婚”,他和李双双则是“先结婚后恋爱”。这既表达对他的妻子特殊的爱恋,又蕴含时代变革在婚姻关系上打下的烙印。影片结尾,喜旺发现她“越变越好看,如今变得漂亮了”。将人品的美转化为外形美,写出了人物心理的深层,感情浓烈,意蕴深沉。
张瑞芳饰演的李双双,把人物的强悍、泼辣、恣肆和温情脉脉的双重性格色彩,融合得浑然一体。仲星火饰演的孙喜旺,那种怡然自得的神情,很有魅力。这是两位表演艺术家在各自漫长艺术道路上树立的里程碑。
《李双双》在60年代前期,获得了领导和群众的交口赞誉,在第二届《大众电影》百花奖评选中,囊括了绝大部分奖项。李双双的形象,可以说是那个年代时代精神集中的形象体现。那是一个高扬斗争哲学的年代,要求人人大公无私,充满理想主义精神。
进入新时期,当人们回顾中国电影历史时,《李双双》却很少被提及。《李双双》的贬值,是一个电影艺术的悲剧。电影不能脱离政治,但电影也不能以急功近利的政治效益为准绳。这种悲剧性的因子在剧本创造过程中已经出现。《李双双》的剧本是根据作者同名小说改编的,小说中写的是妇女办食堂,后来政策变了,不提倡办食堂,中心事件落空了。幸而李準的生活本钱雄厚,剧本中改成坚持大公无私和提倡按劳分配,而且改得不露痕迹,很见功力。然而李双双为之奋斗不懈的人民公社及与之相联系的思想观念,毕竟带有严重的乌托邦色彩,经不起实践检验。人民公社在社会生活中消逝了,人们的审美观念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李双双式的斗争性,或多或少联系着那个无情斗争年代的痛苦记忆,也许人们还更倾向于孙喜旺式的与人为善的睦邻哲学。虽然存在着如此等等的一些历史的和审美的反差,《李双双》作为特定时代精神的产物,仍有其不可磨灭的认识价值和美学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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