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遗书》
1995 彩色 112分钟 日本 编导:新藤兼人 摄影:三宅义行 主要演员:杉林春子(饰森本蓉子) 乙羽信子(饰柳川丰子) 朝雾镜子(饰牛国登美江)观世荣夫(饰牛国藤八郎) 本片获1995年日本电影旬报十佳影片第一位及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三项奖 【剧情简介】
蓼科高原的夏天,一辆轿车驶向森林中的别墅。年逾七旬的森本蓉子是这幢别墅的主人,丈夫森本三郎已去世多年,蓉子一直是东京某大剧院的著名演员,忙碌的舞台演出使她无暇关心个人的生活,现在,好不容易利用难得的假期想回别墅来住上一阵子。
为蓉子常年照看别墅的是住在山下的农妇柳川丰子,现在她已和女儿明美在别墅等待女主人的归来。车子停下,蓉子的步履稳健,看得出这是一位自强不息的女人。进入房间后,明美为蓉子端来早已准备好的饮料,可是,蓉子却说她想先喝一杯清水,因为这儿的水比哪儿的都更甜。饮过水后,蓉子开始视察别墅的各处,她抚摸着每一件摆设,它们都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这使她很满意。当看到花瓶里插的花时不免使她想到老园艺师,丰子告诉她那位一直在这儿工作的园艺师已经去世三年了,他存下的两千多万元一点也未花。临死前只希望把一块园里的石头放在他的棺木上永远伴随他。蓉子听了不能理解是什么样的石头使这位老者这么喜爱。
抱着一种好奇心蓉子随丰子来到一条小溪边,湍湍的流水使蓉子倍感亲切。丰子站在小桥上指着水中的一种圆圆的石块,并走下水中为蓉子取来一块卵石,蓉子抱着这块卵石回到别墅并小心翼翼地放在柜上观赏,还认真地对丰子说要好好保存它,等她死时要用它为自己摆棺材上。
蓉子在别墅周围漫步,看着这一片白桦树好像忆起许多往事。一阵电话声打乱了蓉子的思绪,电话里的声音有些陌生,听了一会才悟出原来是她多年不见的好友登美江的丈夫打来的。他说自己叫牛国藤八郎,妻子听说蓉子回来了要来看望一下。登美江是蓉子年轻时在筑地小剧场一起演戏的伙伴,她兴奋地等着这对夫妇的到来。客人来了,蓉子见了他们真有些惊呆了,登美江在丈夫的搀扶下两腿蹒跚地走下车,脸上毫无表情,对蓉子并没有亲切的表现,只是嘴里不停地叨咕着什么。原来五年前,登美江就得了老年痴呆症,藤八郎介绍说,她的神志时而恍惚,生活上不能自理。但对过去的事记得很清楚,三天前她自己提出要来看蓉子的。蓉子赶忙上前唤着登美江年青时的小名想以此唤起她的回忆,接着她又朗诵了几句她们演戏时的台词,登美江跟着朗诵了,只是脸上仍无表情,眼睛一个劲儿向上看,而且由于两腿支撑不住终于瘫坐了下去。
牛国夫妇的来访打乱了蓉子的平静,她开始回忆起许多往事,也为自己即将来到的暮年感到一阵阵的伤感。她拿起从河边捡来的卵石,左摆右摆也找不到适合的地方。而丰子却一如既往地到时下工回家,为女儿明美即将到来的嫁日做着准备。她是个有韧性的女人,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第二天一早,藤八郎陪着登美江在白桦林中散步,蓉子从远处望着这一对虽已年老、其中一个又患着痴呆症的夫妇,心中油然生起一种羡慕之情。她对丰子说:看他们多幸福啊!丰子说,夫人也是很幸福的呀!
丰子做好了早餐,为每人先端上一碗酱汤然后开始吃饭,登美江吃的很香,把几条小鱼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条刺,看着登美江的样子蓉子和藤八郎的眼神碰在一起,当然他们想的是什么谁也不得而知。饭后,登美江忽然要与丈夫表演“能乐”,藤八郎欣然与她表演,登美江的鼓点节奏有力、藤八郎的唱腔高亢,二人十分熟练又和谐。这时,突然从外边闯进来一个蒙面大汉,他手中握枪命令四个老人举起手,并叫丰子为他做几个饭团。丰子不敢怠慢,蒙面人拿过饭团狼吞虎咽起来。四个老人被吓得颤抖,就在这时登美江冷不防地扑向大汉,使尽全身力气把他按倒在地,大汉的枪声响了,幸亏枪口朝上,没有伤人。与此同时警察也赶到,原来这是警察正在追拿的逃犯。犯人被逮捕了,警察向四位老人致敬,说回到警察局去要为他们请功。
四位老人被请到警察局去参加了表彰仪式,并为登美江的勇敢行为发了奖金。四个老人高兴地来到一家正宗的法国西餐馆,他们要了昂贵的菜肴为他们的胜利庆贺一番。登美江兴奋地跳起了华尔兹,她那呆滞的脸上又现出了童年般的笑容,大家开心极了。付钱时,登美江拿出刚刚得到的奖金信封抢着付,可是里边却只有一万元,这份“奖金”使大家哭笑不得,最后还是蓉子解囊。第二天,牛国夫妇告别蓉子去了他们的故乡。
蓉子漫不经心地和丰子聊着天,她们谈起关于明美的婚事,蓉子没想到自己一直喜爱的明美原来是丰子和自己的丈夫森本三郎的私生女。这突如其来的谈话使蓉子心如刀绞,尽管她故作镇静地严词指责丰子,而丰子反而从容不迫地讲述着她与三郎之间的恋情,并指责蓉子为了演戏不管家务更不知道照顾丈夫。蓉子虽然很气愤,但对30年前发生过的失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决定宽恕丰子,还去参加了明美的试婚仪式。“试婚”是此地的古老传统风俗,就是把即将举行婚礼的男女二人,抬入一间小屋让他们裸体在屋里过上一个夜晚。蓉子感到很兴奋,这几天的经历使她好像对人生、性有了一种新的感悟。
一位女记者带来了不幸的消息,她说牛国夫妇离开蓉子这里以后,并没有去他们的故乡,而是经过一段旅行之后,二人双双投向大海。蓉子决定和女记者一起去寻觅登美江夫妇的最后之路。沿路上听人们介绍了这对老夫妻的情况:他们膝下无子,本想去养老院共度晚年,可是奋斗一生的积蓄只够一个人的费用,他们洁身自好、一生清白,决定投向大海了此一生。旅店的老板说,他们用仅有的钱订了一个高级房间,吃了一餐可口的家乡饭;一个牧童说,看见他们站在田埂上远远地对着信州——故乡告别,然后手拉着手走向大海去了。蓉子、丰子和女记者来到牛国夫妇葬身的海边,蓉子和丰子双手合十跪下为登美江的灵魂做了祈祷。
轿车载着蓉子回东京的剧院去了。临走前她嘱咐丰子要把那块卵石保存好。可丰子并没有遵照主人的话去做,可能她认为把一块卵石摆在房间里与其他陈设不够协调,在她下工回家的路上把卵石又扔回原来的小溪中,和往常一样回家做她自己的事去了。
【鉴赏】
导演新藤兼人拍摄本片当年已有83岁高龄。1912年他生于广岛的一个小村里,在大正年代因日本经济恐慌家庭破产,有关他少年时代的家境状况在他的作品《地平线》(1984)、《叶树》(1986)里都有如实的描绘。新藤兼人自幼是个电影迷,为了能看上一场电影不惜夜间提着灯笼、翻山越岭。自从看了《监狱的一生》(山中贞雄导演)后,他就下定决心要把拍电影作为一生的事业。1934年新藤兼人加入“新兴京都摄影所”,后来转到东京摄影所的美术部,他从小喜欢绘画,在这里一边工作一边学着写剧本。他不顾小伙伴的冷眼和讽刺,终于写成了第一个剧本《失去土地的百姓》,并且刊在《映画评论》刊物上获得习作一等奖。不过,新藤电影之路开始的不很顺利,他的老师沟口健二似乎并不器重他,历经制片厂的几次改组和战争服役,到1945年他才正式参加松竹大船摄影所的剧本部。此间他为沟口健二写了两个剧本都以失败而告终。新藤兼人在电影编剧上崭露头角还是从和吉林公三郎合作开始的。渐渐地他二人成了为松竹影片赚大钱的摇钱树,但是他们的创意与松竹公司越来越不一致,于是二人决定退出松竹,成立了 “近代映画协会”。
《爱妻物语》是新藤兼人第一部自编自导的影片。这是以他的已故妻子为模特,写出了在自己绝望时爱妻所给予他支持的故事。内容的生动加上乙羽信子和宇野重吉成功的表演,使少年时代就立志当导演的新藤兼人圆了他的梦,并以此为转机开始了他自编自导的独立电影作家的历程。
“近代映画协会”在民间团体的支持与帮助下拍摄了《原子弹下的孤儿》(1951)、《缩影》(1953)、《女人的一生》(1953) 等反对战争、暴露社会黑暗的优秀作品。独立制片的经营困境并没有影响新藤艺术才华的发挥,在乙羽信子的支持下,新藤兼人从未停止过他那独有的个性电影的拍摄。《裸岛》(1960)获得莫斯科国际电影节大奖之后,新藤兼人成为国际上颇有影响的人物。
半个世纪以来,新藤兼人编导的影片涉及的题材内容相当广泛,除上述提到的以外,尚有《安城家的舞会》 (新藤编剧、吉林公三郎导演)、《鬼婆》、《本能》、《北斋漫画》、《竹山孤旅》等等,以人性为基调对人生进行探索是他一贯的出发点。近些年来他开始注视对人的衰老与死亡的探索,他认为人类试图在固执地抗拒着肉体的衰老,但是这种欲望是应该与顽强地活着相结合的。他在看了一部一对老夫妇双双投水自杀纪实片后得到启发,想拍一部关于如何对待衰老与死亡的影片。83岁的新藤和普通人的心理一样,过了80岁以后他感到孤寂,觉得和他交往的人不如以前多了,自己的体力、脑力也不如从前了,但是他认为人生和戏剧是一样的,有开始、发展、冲突和结尾,人生也应该遵循这个规律。新藤认为人到了八十以后,如果还能活着就得工作。于是,新藤凭着他一贯的正直的为人、敏捷的思维和惊人的工作速度,写出了《午后的遗书》,他是善于把偶尔产生的某种愿望深刻地表现于作品之中的。
《午后的遗书》的拍摄可谓是新藤兼人面对衰老、爱情和死亡的自白书。从编剧开始,他便选定了以杉林春子为模特,因为杉林春子作为活跃在电影和戏剧舞台上的85岁的老演员的阅历,足以告诉人们应该怎样去面对人生。当时乙羽信子患了晚期肝癌,她的生命只剩下一年或一年半。新藤决定不告诉乙羽真实的情况,因为他们在近代映画独立制片的路上走了多年不平坦之路,作为妻子和同志他要让她有一个演员应有的结束方式。况且,乙羽是在不断工作中走过来的,如果不让她工作,她是不会快活的。乙羽欣然接受拍摄《午后的遗书》中女仆丰子的角色,她对杉林一直很尊重,称她为先生。她们曾共事在一起很多年,对杉林那独到的说台词的技巧极为称赞,这次又能合作使乙羽倍感兴奋。她对工作如饥似渴,和剧组人员一起早出晚归,一起休息,一起吃着盒饭。一直为她拍片的摄影师看到她的样子也以为她真的康复了。每天从早9点到下午5点的工作,慢慢地消耗了乙羽的体力,到了最后几场戏时乙羽开始发烧。在抢拍大海和碧兰的天空时,乙羽在暴晒的阳光下,朦朦胧胧地勉强才能站住,人们都担心在拍双手合十跪在沙滩上的镜头她会支撑不住,但是,她终于坚持拍完了最后一个镜头。
乙羽出席了样片的放映会,看完样片她向新藤凝视了一下,不久,乙羽与世长辞。新藤兼人说,乙羽死了,但我没有什么遗憾,因为她活着的时候,我们做了该做的一切,要说的话也都说了。老艺术家对爱情、衰老、死亡的不凡理解与影片《午后的遗书》可谓片里片外交相辉映。
影片拍得朴素而流畅,也没有大起大落的惊心动魄场面。显而易见,导演没有刻意地渲染什么。但这并不是说导演对作品很随意,从有些场面和一些情节的处理上却可以感到老导演的艺术修养是稳健而别致的。在蓉子和丰子谈话的那场戏,按常规来讲,当蓉子知道丈夫30年前曾和女仆私通,自己竟毫无察觉,而他的情妇丰子此刻就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应该暴跳如雷,把气一股脑地对丰子发作出来。而影片中的蓉子没有大喊大叫,而是尽可能地用自己的忍耐显示出女主人的修养,而丰子作为一个农妇也表现得不卑不亢,因为事过30年后她只需把曾经有过的这件事告诉蓉子,让明美的身份得到证实,但她并不想索取什么,仅此而已,这就充分地表明了丰子的明智和作为一个农妇的本色。另外,最为使人们难以忘怀的场面应该是登美江夫妇双双投海的一场戏,导演并没有处理得凄凄惨惨,或者让二人相抱痛哭一场,而是让登美江手里拿着一个带线的红气球,二人相依相伴向故乡远望之后,很从容地走向大海。红气球的出现给人以活泼的感觉,它代表了登美江未泯的童心,虽然登美江已痴呆,但对美好的童年仍有记忆,从她那双眼睛里也透露着超越感伤、哀婉动人的心理。它要告诉人们说,我们并没有衰老,而是在相互的爱情中生活到最后。当登美江手中的气球脱离开她升向天空去的时候,有一个小男孩站在田埂上面无表情地从远处望着,说明他对老夫妇的这种选择很不理解,接下去镜头对准红气球冉冉飞向蓝天时,使人明了了导演的意图——他们纯洁的灵魂升向天堂。这一组镜头可谓是全片精华所在,它表达了导演对爱情的歌颂和对衰老与死亡的达观。与上述镜头相联系的另一组镜头是,蓉子离开别墅要返回东京舞台的途中,一个记者抓住时机为蓉子拍了一张宣传照,蓉子以自信的笑脸面对记者的相机,这正是她生气勃勃回归舞台的象征,也是导演在剧终时向观众表达的心声:再次放弃死亡,活下来!这也是他从内心中迸发出的对乙羽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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