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1948 黑白片 95分钟
中国上海文华影片公司摄制
导演:费穆 编剧:李天济 摄影:李生伟 主要演员:韦伟(饰周玉纹) 李纬(饰章志忱) 石羽(饰戴礼言) 张鸿眉(饰戴秀)
【剧情简介】
初春,端庄秀丽的少妇周玉纹挎着一只菜篮子,神情淡漠地走在一片荒芜破败的城墙废墟上。旷野空阔,阒无人迹,静悄悄的,唯有玉纹的心声在倾诉:“我住在一个小城里,每日过着没有变化的日子。早晨买完菜总喜欢到城墙上走一趟,这在我已成了习惯。人在城头上走着,就好像离开了这个世界。眼睛不看着什么,心里也不想着什么,要不是手里拿着菜篮子和我先生吃的药,也许就整天不回家。”
她终于回家了。家像城墙一样,破损,衰败。断壁残垣、杂草丛生,书房闺阁也见凄凉。丈夫戴礼言——一位在战争中失落了家产也失去了生活勇气的病恹恹的读书人,木然地坐在花园的荒土坡上。夫妻相见,寥寥数语。看似相敬如宾,实则相克不让。相敬相克中充满着冷漠、怨恨、压抑和心与心的隔膜。
唯有戴礼言的妹妹16岁的中学生戴秀,给这人也漠漠,景也瑟瑟的家庭带来一丝春的信息。如玉纹所说,“她哥哥不忘过去的荣华,妹妹就不留恋。现在戴家没落了,在礼言是痛苦、绝望,妹妹就不灰心。”
这一天,沉闷的、半死不活的生活被打破了,被一个风尘仆仆地从外面的世界闯入到这小城中的青年医生章志忱打破了。志忱是玉纹16岁时的情人,后为礼言的朋友。但八年战火离乱,使他对二人的婚姻一无所知。原为探老友,不料遇情人。老友相见,惊喜参半;情人相觑,感慨更胜于诧异。
志忱来的当天晚上,四人聚在礼言房中。妹妹戴秀唱着歌,她很欢喜儿时记忆中的章大哥的到来。玉纹给礼言备药铺床,脸上显出生气,礼言则微笑端坐,倒也像健康人似的。唯有志忱若有所思,注视着玉纹的一举一动。夜深人静,他人睡去后,玉纹去志忱住的书房为他准备被褥。两人只淡淡地谈礼言的病,不言其他。午夜时分,汽笛长鸣,电灯熄灭。玉纹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轻声抽泣起来,志忱攥住她的手,她却轻轻抽出。
第二天,四人出游。城墙漫步,志忱悄悄握住玉纹的手,河上泛舟,情丝随涟漪荡漾。
又一天早晨,玉纹约志忱城墙相会。两人偎依在城垛旁,情话绵绵。志忱:“打仗以前,我叫你跟我一块儿走,你说随便我,我不叫你跟我一块儿去,你也说随便我。”玉纹:“我没等你,我没有随便你。”“假如现在我叫你一起去,你也随便我吗?”“真的吗?”两人谁也没法回答。
丈夫礼言,只知他们两人相识,却不知相爱。他请志忱帮助劝劝玉纹,不要生活得这样凄楚。而他明白,这凄楚的根源正是他自己。志忱奉命去劝,玉纹直言相告。她知道礼言喜欢她,也曾逼着自己喜欢礼言。一天天一年年,礼言变得越来越古怪,生活对她就只成为一种责任。作为妻子,她死心塌地伺候丈夫,但心里却总想着志忱,又觉得对不起礼言。该怎么办?“除非他死。”话脱口而出,玉纹惊恐不已。
志忱自知不该再待下去了,向礼言告辞,礼言不允。适逢戴秀邀他出去玩,两人上了城墙。戴秀告诉他,待在这个家里,真要把人憋死了。“大嫂每天要到城头上走走,也许这使她心里松快一点。就是这么点松快,使她有勇气再活下去。”志忱听后,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礼言发现妹妹喜欢章大哥,便让玉纹去向志忱说媒。玉纹则以妹妹年龄还小正在读书的理由推托了。但当两人再次在城墙约会时,她却很正经地向志忱提出,志忱坚决不同意,并感叹玉纹16岁时为什么没有人给他们作媒。当时玉纹的母亲不同意,如今母亲已死,可又有了丈夫。两人心中都很矛盾。
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四人吃酒,为戴秀过生日。几杯酒下肚,玉纹、志忱难以自持,划拳猜令,亲昵无间,宛若当年。礼言察觉,无言以对。酒后,玉纹激情难抑,稍作打扮,奔向书房。这时,月亮升得高高的,微微有点风。她“像是喝醉了,像是做梦”。志忱将玉纹拦在门外,玉纹硬闯入。他看着玉纹,然后猛地将她抱起,转了个圈,却又将她放在椅子上, 自己跑出去,从外面将门锁上。玉纹在屋里使劲敲门。门上玻璃碎了,扎破玉纹的手。志忱忙进屋为她包扎,捧着那满是绷带的手深情地吻着。玉纹羞愧,木然。
那一边,礼言也难以入眠。他知道是自己害了玉纹,使她这些年来过着没有希望的日子,而志忱则让她恢复了青春。他想结束这一切,不是健康地活下去,就是去死。他将这心灵的忏悔告诉给走进他房间找药的玉纹。玉纹愕然。
玉纹决定改变生活,“我想活下去,我得让志忱走。”
志忱已决定走了,他告诉礼言:“玉纹她需要的是你。”
礼言却作出了别样抉择。他先走进妻子的房间,触摸着,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又在佛像前点燃了一炷香,然后平静地吃下了安眠药。
志忱忙施以急救,玉纹伏在丈夫身上泣不成声:“你心里……,你怎么了……,你为什么……。”礼言终于缓了过来。
小妹也懂得了大嫂的感情,姑嫂二人紧紧抱在一起。
春日融融的早晨,玉纹、礼言和小妹为志忱送行。夫妻并肩站在城墙上,看志忱走向外面的世界。
【鉴赏】
《小城之春》是三四十年代中国著名电影导演费穆(1906—1951)执导的最后一部长故事片。1948年,影片在上海上映时,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平平地上演了几周,有几篇观点相左的评论文章见于报端。而近40年后,《小城之春》的复映在海内外引起震动,海外的电影评论家将它列为中国电影十大名片之首。作为一部艺术珍品,它为费穆也为中国电影赢得了世界性的声誉。《小城之春》所以具有如此长久的生命力,就在于它表现了一种具有人性普遍性的感情、道德意识和民族的心理特征、行为方式。同时,这种表现又寄寓于一种优美、淡雅、精致的电影艺术形式之中,人性真实与艺术美感达到了和谐统一。
费穆曾经指出:“孔子的人生哲学,伦理原则,一切做人的道德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宗教,支配着2000年来中国民族的精神生活。”为了展示民族的精神生活,费穆一以贯之地在他的影片中表现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哲学思想和伦理观念,这使他有别于三四十年代其他的中国电影导演。到了《小城之春》,这一特点则进一步发展成为从微观世界,即从人的内心世界的角度,探讨情感世界与现实关系的矛盾,揭示人的内在的道德意识,以此体现出费穆一再强调的影片的核心思想——儒家的道德观,“发乎情止于礼义”。
《小城之春》肯定了人的精神需求,情感需求,人性需求。看女主人公玉纹在令人窒息的环境中拼力吸到一口新鲜空气,看她在感情甚少的婚姻生活中挣扎,谁能不认为她对爱情的渴望,对自由生活的追求是完全正当的,合乎人性的呢?但影片同时将这种人性的需求置于儒家伦理观的调控之下,表明人的感情要受礼义的约束,行为需符合道德规范。玉纹内心自始至终存在的情与理的矛盾和道德感责任感,在玉纹,在志忱,乃至在礼言心灵上的重负无不表现出这一点。《小城之春》通过对玉纹、志忱感情爆发时的“冷处理”和夫妻二人送走志忱的结局告诉人们,“发乎情止于礼义”是合乎道德规范和人的内在道德意识的;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相互沟通是调整人际关系(包括夫妻关系)的有效途径。
应该指出,在情感与礼义矛盾的处理上,影片恰到好处地把握住了能为人接受的道德意识与束缚人性的封建礼教的界线。它没有将丈夫礼言表现为一个恶棍,或是一个令人生厌的人,而是突出了他的善良、软弱与无能,他需要同情需要爱,也渴望爱人。由此使人感到抛弃这样的人是残忍的,不人道的,唯有爱与交流才是正确的选择。这种在痛苦的不完满的人生中追求完美人格和真挚人性的思想风貌,最为导演费穆推崇,也是《小城之春》的感人力量所在。
自然在今天看来,几个成年人,爱不敢爱,离不能离, 自我压抑,相互折磨,活得确实很苦很累。但很难说这不是那个时代在传统文化熏陶下成长的中国知识分子生活的真实写照。也很难说这不是今天乃至今后世界上一些人的行为模式。或许正是这种让后来的欣赏者难以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真实性,使《小城之春》感人至深。
用电影表现人的感情纠葛,情理冲突,费穆不是第一个人,但像《小城之春》表现得这样细腻动人,在中国电影史上实不多见。影片在艺术风格上最明显的特点是“纯净化”与“唯美”。
《小城之春》只写了五个人,妻子、丈夫、朋友、妹妹和一个仆人。银幕上也只出现了这五个人(还有一只鸡),小城中再看不到其他生灵。利用这种纯净化了的环境背景和人物关系,影片集中地充分地展示了人物之间丰富的情感关系——夫妻的,情人的,朋友的,兄妹的,和他们之间的相互纠葛与矛盾冲突。同样,影片对人物与社会生活的关系也加以了提纯。虽然表现的是战后江南小城,可小城中人物的生活与整个社会生活脱节,他们的职责似乎就是专门去演出一部缠绵悱恻的“话剧”,作为社会的人的全部体现都在其人性上。像这样不涉时事,纯而又纯的感情戏,在1948年动荡的中国难遇知音,却赢得了超越时空的影响力。大概这正是导演费穆“提纯”的苦心所在。
将纯净化的人物、人物情感,以富于美感的银幕造型表现出来,无疑使《小城之春》具有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费穆曾明确表示,他要把《小城之春》拍得很美很美。确也如此。影片中演员质朴自然的表演;真实生动的环境造型;舒展长卷式的平面摇动长镜头;时空变换大胆自由的镜头组接;借助了中国画对线条和空白的运用,单看如一幅优美的图画,连则浑然一体的画面构图和颇具匠心的独白的运用,无不显示出导演费穆对电影视觉形象美的刻意追求,和他已经拥有了不逊于当时任何一位世界级大师的视觉艺术表现力。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小城之春》是唯美的,是以对美的追求为最高艺术准则的。而美的造型手段与揭示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表达人物真情实感的完美结合,使《小城之春》所表现出来的“唯美”,是为真而美,为情而美,为自然而美,而非为美而美。以浸透着中国传统美学的电影艺术手段表现中国知识分子的情感操守,使《小城之春》具有中国诗与中国画的意境,含蓄幽远,韵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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