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
庭院中秃枝点黑干暮鸦,
(一点黑,一分重量)
秃枝颤颤垂下;
墙里外遍地枯叶逐风沙,
(掠过去.沙沙作响)
挂不住,又落下;
暮霭里盏盏灯火唤归家,
(山外青山海外海)
鸟有巢,人有家;
多少张脸庞贴窗问路人:
(车破岭呢船破水?)
等远客?等雪花?
【赏析1】
我们知道。现实生活中一些物象常常与人的某种心境相契合,它们仿佛一开始就自有着固定的感情色彩。诗人常常将这些有代表性的物象组织起来,形成秩序,负载特定的感情。但是,在诗人那里,这些物象的组织,并不是各个部分的相加,诗歌产生的审美效果也不是物象间各部分相加的和。换句话说,以原生状态入诗的物象,它们只为读者提供一个更广阔的联想空间,诗歌的“象外之旨”、“韵外之致”要靠读者的积极参与去实现。从这个意义上说,那些物象恰恰由于过于明确而显得暧昧,过于直接而显得复杂了。如“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再如“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等句,就是这样意余言外天地同参的审美空间。
袁可嘉的《岁暮》,也深得直接意象的妙悟。这首诗仿佛只为我们罗织了—幅岁暮自然景观的图画,但它们却令我们联想到了更广远的东西。诗中出现的物象不过是:秃枝,暮鸦,枝叶,风沙,灯火,贴窗的人而。这些“点象”被诗人用特定的感情联系起来,结构成完整的“面象”,就具有了自足的形式意义。它们不再是“再现”,而是充满心灵色泽的“表现”了。这首诗貌似平淡,而骨子里却玄秘得很,每个意象背后都纠缠着一串刺激人联想的东西。秃枝墨鸦图,使我们联想到中国水墨画的韵致,这实际上是民族精神中原型功能的意象;再配以瘦树寒沙、暮霭、孤灯、贴窗人面,不由得使人勾起了历史的萧索感、时间的停滞感。一时我们置身其中的现实与历史积淀下来的东西融释成一片,一种悲凉的、孤独的集体潜意识被清晰地呈现出来,仿佛古代骚人孤旅的去国怀乡之忧,在现代又一次成为现实。一种冰冷、凄切的情感袭上我们心头。这首诗,只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情调,你抛开它写作的时代背景去做纯审美意义上的联想,也无不可——甚至,会得到更多的感受。(陈超)
【赏析2】
若问小说和诗歌的主要区别在哪里?简单说来就是:小说长于叙事,诗歌贵在抒情。长于叙事,即常常以人物、地点、情节的详实描写取胜;贵在抒情,则不妨对人物、地点等作出灵活多变的处理,让读者通过自由驰骋的想象获得艺术享受。
袁可嘉的《岁暮》作于1946年,是一首岁暮思家的佳作。此诗分两节,第一节明写作者眼前所见:乌鸦、落叶,暗写心中所思:故乡、亲人。第二节忽然掉转笔头,改从对方即万里之外的家乡写来。把这两节人物、地点不同的诗行并列起来,既不板不滞,又亦虚亦实,真是妙不可言!
抗战八年,作者远离家乡,辗转西来,到著名的昆明西南联大读书。岁暮时分,最易激起和家人团聚的愿望,无奈路远事杂,一时还回不去,只能守住眼前这个小小的庭院,但见群鸦归巢,鸣声不断,对比之下,怎能不教人作“人不如鸦”之叹!而风吹落叶,又恰与游子动荡不定的心境相对应,平添一分凄凉。
第二节写父母呼唤孩子归家。好不容易抗战胜利了,该是灯下聚首,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了,这就是紧凑别致的长句“暮霭里盏盏灯火唤归家”的含意所在。可是任凭怎么呼唤,那些相隔“山外青山海外海”的游子总不见归来。诗人接下来写道:“鸟有巢,人有家;”请注意这里的“鸟有巢”正好和第一节写群鸦相呼应,从而巧妙地把全诗连成了一个整体。诗的结尾三行特别精彩,先用长句突出了一个真挚动人的镜头:父母把脸庞贴着玻璃窗,向过往的行人打听孩子的动向,目不旁视,神情专注。接着用一个带括号的诗句作了补充,道出了老人的担心和疑问:孩子乘船越岭往家赶,该会遇到不少困扰苦恼吧?第三行又转换为旁人的视角提醒老人:天晚了,下雪了,别再苦苦地等候“远客”了!请看,诗人用不同的句式(或长或短,或描述或设问,有的还加了括号),多变的视角(或自己,或对方,或旁人),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间崇高的亲情,从而赢得了不少知音。写到这里,笔者不由得想到:要是今天在外地读书的莘莘学子也能写一些“思念亲人”的诗篇,回家时带给亲人看看,那该有多好啊!(孙光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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