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纱灯
森严的黑暗的深奥的深奥的殿堂之中央
红纱的古灯微明地玲珑地点在午夜之心
苦恼的沉默呻吟在夜影的睡眠之中
我听得鬼魅魑魉的跫声舞蹈在半空
乌云丛族地丛族地盖着蛋白色的月亮
白练满河流若伏在野边的裸体的尸僵
红纱的古灯缓缓地渐渐地放大了光晕
森严的黑暗的殿堂撒满了庄重的黄金
愁寂地静悄地黑衣的尼姑踱过了长廊
一步一声怎的悠久又怎的消灭无踪
我看见在森严的黑暗的殿堂的神龛
明灭地惝恍地一盏红纱的灯光颤动
这首颇有艺术魅力的小诗里,色彩、光调是诗人所要表现的核心。这种对色彩和光调的捕捉,是与诗人的心境联系在一起的。无边的暗夜里,亮着一盏红纱的古灯。这微小的一点红光,那么孤单,但正是这孤单的一轮光环,使全诗具有了聚焦点:用不着诗人再去发表什么感慨,这里面,生存的苦闷、狞厉,诗人的孤高自赏,都被这个意象暗示出来了。正像列宾所言:“色彩就是思想”。
“森严的黑暗的深奥的深奥的殿堂之中央/红纱的古灯微明地玲珑地点在午夜之心”。这里,森严、黑暗、深奥与微明、玲珑、红色造成悬殊的反差,这正是诗人对当时现实生存的基本认识。诗人不像浪漫主义诗歌那样忘情地、夸张地讴歌这广阔黑夜里的一点红光,而是真实地写出自己内心深处的体验。这微明的红光是坚强的?无助的?抗争的?哭泣的?一切都不确定,但一切都涵括其中。接下来,诗人宕开一笔,不再写红纱灯,而写红纱灯燃烧的广阔背景:“苦恼的沉默呻吟在夜影的睡眠之中/我听得鬼魅魑魉的跫声舞蹈在半空/乌云丛簇地丛簇地盖着蛋白色的月亮/白练满河流若伏在野边的裸体的尸僵”。黑夜充满着呻吟,鬼魂纷纷出现在半空,乌云吞噬了月亮,河流像尸布裹着僵尸……。多么恐怖的画面,它让我们的心颤栗而不敢出声。这一切的色调是黑暗和残酷的苍白,仿佛一幅版画,那一点点惨白的河水更加深了黑的感觉。诗人的手段是高超的,这两节不写“红纱灯”,是为了更深入地写它——就像国画中的寒山瘦水下有一个渺小的人影,山水的目的是为了突出简洁勾勒的人物的心境,那么,广阔的萧索的背景就是为这“一点”人服务的了。下面,“红纱灯”出现了,“红纱的古灯缓缓地渐渐地放大了光晕/森严的黑暗的殿堂撤满了庄重的黄金”。这里,在红色之中又加入了黄金色,红黄二原色的调子,给人以冲动的、响亮的金属的质感,充满了高贵的、颤动的内在之力。我们的视线立即被它吸引,我们甚至忘记了它身后的死寂和黑暗!但是,诗人马上又收束了这明亮的色调,他的心绪显然不在希望的一面,而在希望的孱弱、希望被压抑的感觉上。“黑衣的尼姑”那愁寂的脚步就是诗人心灵的脚步,“她”(暗示着诗人自己?)是为了逃避尘世的苦难才来到这殿堂的。那么,这盏“红纱灯”的意味就不是什么希望,而只是退缩式的孤独洁净的“出世”了。这首诗准确地表现了当时一部分知识分子由于对现实失望,而转人遁世式的“内心修炼”,他们既有孤高的一面.又不乏失意和彷徨。在那样一个丑恶的现实里,一个人有这样一盏内心的“红纱灯”,虽然算不上进步、勇敢。可也决不应鄙薄——如果我们能不抱偏见地将它置于特定时空的历史中,我们不难发现它高贵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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