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天气很热, 查拉斯图拉在一棵无花果树下熟睡了。他的两臂掩护着面孔。一条蛇来了,在他颈上咬了一口,他痛得喊了一声醒来。他放下他的两臂, 注视着这条蛇。于是这条蛇认出了查拉斯图拉的眼睛, 它笨拙地扭动着身体想逃开去。“不要走!”查拉斯图拉说,“我还不曾谢谢你! 我的前路还远着,你正把我惊醒得合时呢。”“你的前路怕很短吧!”蛇悲哀地说,“我的毒液是致命的。”查拉斯图拉笑起来。“几时一条龙会因为一条蛇之毒液而死去呢?”——他说。“取回你的毒液吧! 你并不多得有分送我的余裕。”于是蛇又绕着他的颈项,舐回它的毒液。

　　——尼采寓言(节自尹溟译《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查拉斯图拉(前7至6世纪)是波斯拜火教创建人。1883—1885年,德国哲学家和文学家尼采借用他的名字,以第一人称诉说和阐述自己的“超人”哲学,写下了他最重要的著作《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所谓“超人”,就是超越了“人”(指一般人)的人,是尼采理想化的人。查拉斯图拉就是“超人”哲学的布道者,在一定程度上又是“超人”思想的化身。

　　《毒蛇之啮》选自该书第一部中的一节。尼采以查拉斯图拉被毒蛇咬伤的故事,宣扬“超人”对待仇敌和恶行的态度。

　　毒蛇咬了查拉斯图拉,可是又害怕。他这种又凶狠又恐惧的心理正是行不义者的特征。查拉斯图拉虽然无法杀死毒蛇,但他却采取特有的方式进行了有力的报复,这就是对仇敌表示了极度的轻蔑,并以巨大的意志力量从精神上压倒了对方。当毒蛇因为意识到自己的罪孽企图逃走时,查拉斯图拉喝住了它,并嘲笑它:“你把我惊醒得正合时呢!”当蛇用毒液致命威胁他时,查拉斯图拉对自己的生命力表示了高度的自信:“几时一条龙会因为一条蛇之毒液而死去呢?”并且命令毒蛇取回自己的毒液。毒蛇无可奈何, 只好俯首听命。

　　尼采在讲述这个故事后,接着说:“我这故事是非道德的。”“如果你们有一个仇敌,你们不要以德报怨。因为他会觉得被侮辱的。反之证明给他知道,他做的事于你们有益处。”

　　“以德报怨”,是基督教的人生哲学,尼采讲的“非道德”,就是指反对基督教道德。耶酥说,要爱自己的敌人,如果你的左脸挨了打,再换上你的右脸, 对施行不义的人讲仁爱,尼采主张以不义对不义。查拉斯图拉说:“当你们被诅咒时,我不喜欢你们反而祝福。毋宁你们也诅咒吧!”可以说,轻蔑与嘲弄就是最严厉的诅咒。作恶者本欲给人带来祸殃,所以,只要“证明给他知道,他做的事对你们有益处”,就能彻底摧垮作恶者的精神意志,迫使其承认自己的失败,给以致命打击。这正是“超人”高出于一般人的斗争艺术。

　　占希腊早有“农夫和蛇”的伊索寓言,那是进行道德训诫:不要怜惜恶人,谴责以怨报德。对比之下,我们可以看到,尼采的“毒蛇之啮”,显然包含着更多的文学意味和哲理内蕴。作者塑造了查拉斯图拉和毒蛇两个形象。查拉斯图拉的语言和神态, 显示出这位隐者圣贤的安详、从容、 自信、幽默,无所谓惧的磅礴力量和高超的斗争策略。与此相形,毒蛇却显得那么委琐卑劣、畏怯可笑。这种描写, 是为尼采宣扬其超人哲学服务的。尼采曾借查拉斯图拉的口说:“超人”是“大轻蔑者”,是“人类的暗云里射出来的闪电。”而“我便是一个闪电的预言者,”从查拉斯图拉形象的身上,就可以看到“超人”的影子。

　　尼采的“超人”哲学,表现了对欧洲传统文明基督教道德和庸人哲学的反叛,但又有很明显的个人英雄主义色彩,它在特定历史时期,起过积极作用,但也产生过很大的消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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