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 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 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 尽富贵也, 而未尝有显者来, 吾将瞷良人之所之也。”
蚤起, 施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
其妻归,告其妾, 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 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
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 几希矣。
——《孟子·离娄下》
世界上有那么一些人,干着卑鄙龌龊的勾当,却偏要摆出堂而皇之的架势,装模作样来欺骗他周围的人。这则寓言刻画的齐人,就是这么一个家伙。
家道中落而地位低下的齐人,有一妻一妾,日子当然不好过。但他每逢外出,却“必餍(yan,吃饱)酒肉而后反(返)”,还说是达官贵人请他吃的。这件事引起了他妻子的怀疑,因为平时从来没有看见显贵者与她的丈夫来往。于是妻子决定“瞷(jian,探察)良人之所之”,结果发现都邑之中根本没人理他。最后却看见他在“东郭墦间”(城东的坟地。墦音fan,墓地)向祭祀的人不断乞讨残羹剩饭,原来这就是他每次外出酒醉饭饱之道。妻子发觉他的秘密后,回到家里告诉妾。两人气得又哭又骂。 正在此时,她们的丈夫却从外面走回来,脸上一副骄傲自喜的神态。
我们可以将这则寓言和孟子讲的另一件事联系起来看。有个叫储子的齐人告诉孟子:“齐王使人跟着你,看你的外表是否异于常人。”孟子回答说:“连尧舜那样的圣人,外表也和常人相同,我有什么两样呢?”孟子的意思是说,齐王的这种做法并不高明,一个人的外表并不能说明他的为人,应该“不索人于形骸之外,而索之于形骸之内”(孙奭疏)。孙奭的解释,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对一个人不能光看其外在的表现,而应看其内在的实质。这则寓言所讲的齐人,也正好说明了这一点。
齐人的形象很具有代表性。它可以使人联想到那些徒有其表,为追求名利而采取欺骗手段过日子的各类人物。明人孙仁孺就曾经将这则寓言改编成杂剧《东郭记》,剧中有一句说:“当今仕途中,那一个不做这花脸勾当乎?”“花脸勾当”指齐人的作为。孟子本已指出,齐人形象是那些求富贵利达而不择手段者的形象,孙仁孺把齐人直接放到官场中描述,更突出了这个形象的讽刺意义。官场中的得志小人,往往夤夜乞怜, 白昼骄人,贪污受贿却假装清白,这和齐人的作为实质上完全是一回事。再扩大一些范围看,例如满肚子男盗女娼而装作正人君子的人,沽名钓誉、浅陋无知而装作满腹经纶的人等等,无不和这位齐人一样。这则寓言的意义就在于,它通过对齐人的刻画,寄托了对追名逐利者的深刻讽刺。
齐人的妻子是寓言中的另一形象,她和妾都是被欺骗的人,但最终发现了骗人者的把戏。通过这一形象,我们也会想到。对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下流者,只要肯作些调查研究,是不难识破其庐山真面目的。
这则寓言写得很生动,用非常简练的笔墨绘出了齐人的丑态。例如,只“遍国中无与立谈者”一句,就揭露出齐人所谓“与饮食者,尽富贵也”是十足的谎言。连站着和他随便说几句话的人都没有,可见他是被人瞧不上眼的,微不足道的人。又如“施施(yiyi,洋洋自得的样子)从外来,骄其妻妾”一句,活画出齐人可悲可耻的嘴脸,更是绝妙的讽刺。正是由于这则寓言刻画了生动的类型形象,而且故事本身又有一定的情节,富于戏剧色彩,所以才给后人提供了改编成戏剧的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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