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独不闻夫坎井之蛙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欤!出,跳梁乎井榦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颐,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虷、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坎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
东海之鳖左足未入, 而右膝已絷矣。 于是逡巡而却,告之海, 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 禹之时, 十年九涝, 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 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
于是,坎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
——《庄子·秋水》
这则寓言开篇便生动地描述了坎井之蛙蔽于一隅、得意于坎井之乐的情状。但它听到巨鳖详细述说东海壮观之后,便目瞪口呆,惊惧自失,感到难以理解了。作者如此着笔,讥讽坎井之蛙, 旨在批判以公孙龙为代表的名家人物胸襟狭隘,见识浅短;刻画东海巨鳖,意在赞扬自己的学说博大精深, 难于企及。
为了增强行文的表现力,作者采用了高度夸张和鲜明对比的手法。写蛙居坎井(浅井), 出则跳梁(即跳踉,跳跃)于“井榦(栏干)之上”,入则休息于“缺甃) (zhou,烂砖头)之崖”,极言其活动范围之局促;述鳖称东海,“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十年九涝”,水量也不见增涨;“八年七旱”,水位也不见下降:极言其活动场面广袤、永恒。蛙居坎井,或赴水,或蹶泥,优哉游哉, 自以为“至乐”。然东海之鳖应邀欲往“入观”,则“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zhi,绊住)”,简直无置足之地, 只得“逡巡而却”(犹豫退缩)。两相对比,高下、大小殊别。经过作者这么一番形容,名家学说之浅陋,道家学说之高深,名家格局之委琐,道家气度之恢宏,给读者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这则寓言采用了拟人化的手法,技巧之高超,可谓形神兼备。写坎井之蛙的活动情状, 出井则在井边栏杆上跳跃,入井则在井壁的缺洞中休息,赴水则被水托着胳肢窝和下巴,踩泥则被泥浆淹没脚趾和脚蹼。凡观察过坎井之蛙的人,一定觉得异常逼真。而写井底之蛙环顾“虷(han,孑孓;一说指井中赤虫)、蟹与科斗”, 以为没有谁比得上自己的骄傲自满意态,以及主动邀请东海之鳖前来观赏活动场所的自我炫耀神情、 又使人似乎听到了盲目自大者的心声。特到听说“东海之大乐”以后,坎井之蛙始则“适(ti)适然(心慌貌)惊”,继而“规规然(拘束不安貌) 自失”。其自惭形秽者的尴尬之状,简直使人感到历历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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