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来独往的猫》是吉卜林解释事物缘由的童话之一。它用童话解释了人在原始时代是怎样建立起和家畜(童话中只写到狗、马、母牛和猫)的现有关系的,而主要是解释猫为什么有现在这样一些习性。童话条理清晰地娓娓道来,以严密的童话逻辑使读者感觉到仿佛真有那么回事,而几乎忘记了作家是在向孩子讲童话。猫的聪明和机灵使洞中女主人一而再、再而三对猫说了好话,但猫并不因为人说了好话就改变独来独往的习性。童话能把荒诞用合情合理的外壳包裹起来,似乎煞有介事,这就是作家的非凡才能,尤其是“那个女人” 已经打定主意避免对猫说第三句好话时,突然蹿出一只小老鼠,她害怕老鼠会钻进她正披散着的头发里去,在这节骨眼上,猫“一个跳跃便抓住了小老鼠”,迫使那个女人说出 “你一定很机灵”,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毫无牵强之痕。
·韦苇·
独来独往的猫
仔细听啊,小朋友们,听听这个故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世界上所有的动物都是野的。狗是野狗,马是野马,牛是野牛,羊是野羊,猪是野猪。它们野得不能再野,整天在潮湿的野生丛林里闲逛。但是,它们之中最野的要算是猫。它总是独来独往,所有的地方对它来说都一样。
当然,那时人也是野人。他们同住一个干燥的、漂亮的山洞,在洞里铺了于净的沙,生起了美丽的火,在洞口挂上了野马皮作的帘子。他们吃了烤熟的野羊肉,羊肉里还加了野蒜、野胡椒等佐料。他们还吃了野鸭子,鸭肚子里填装了野稻米、野葫芦巴、野芫荽、野牛肉、野樱桃和野鸡肉。吃完晚饭,那个男人舒舒服服地在火堆前躺下睡觉了。但那个女人却坐了起来,梳着她的头发。她拿起一块野羊的肩胛骨,看了看上面奇妙的花纹,然后往火堆里填了几块柴棒,接着便耍了一个魔法。她耍的是世界上第一个魔法。
在洞外边潮湿的野生丛林里,所有的动物都聚到了能看见火光的地方。它们都十分纳闷,这火光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时,野马蹬着蹄子说: “哦,我的朋友们; 哦,我的敌人们! 为什么那个男人和女人在大山洞里燃起了那堆大火? 这对我们有什么伤害呢?”
野狗抬起它的鼻子使劲地吸了一口野羊肉的香味,然后说:“我去看一看,回头再告诉你们。因为我想这样很好,猫兄弟,和我一块去吧。”
“喵!”猫说,“我是独来独往的猫,任何地方对我来说都一样,我才不去呢。”
“这么说,我们从今以后就不再是朋友了。” 野狗说完独自朝山洞跑去。野狗刚跑出几步,野猫心中暗想: “既然所有的地方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干吗不也去看一看,然后再走开呢?”于是,它悄悄地跟在野狗身后,一听见什么动静就准备躲藏起来。
当野狗来到洞口,用鼻子撩起门帘,使劲地吸着烤羊肉的香味时,两只眼睛盯着羊骨头的女人听见了它的脚步声,她笑了笑说: “第一位来了。野森林里的家伙,你想要什么?”
野狗回答说:“哦,我的敌人和我敌人的妻子,这是啥东西,我在野森林里闻起来都那么香。”
女人挑了一根烤羊骨头扔给野狗,说:“野森林里的野家伙,你自己尝一尝吧。”野狗咬了一口,觉得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于是它说: “哦,我的敌人和我敌人的妻子,再给我一块吧。”
那个女人说: “野森林里的野家伙,只要你白天愿意和我男人一块儿去打猎,晚上帮我守护洞口,那你想吃多少烤羊肉骨头我就给你多少。”
“哎呀!”在一旁偷听的猫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一个非常机灵的女人,但她可能没有我这么机灵。”
野狗慢慢地走进了山洞,把头依偎在那个女人的膝上,说:“哦,我的朋友和我朋友的妻子,我将在白天帮助你男人打猎,在晚上帮助你守护洞口。”
“哎呀!”在一旁偷听的猫暗暗说,“这真是一只愚蠢的狗。”说完它转身离开山洞,摇着尾巴穿过潮湿的野生丛林。它独自闲逛,没有把偷听的事告诉其它任何动物。
当洞中那个男人醒来时,他问: “野狗在这儿干什么?”女人说: “它的名字不再是野狗了,而是我们的第一个朋友,以后你打猎的时候把它带在身边吧。”
第二天晚上,那个女人割了一大捆鲜嫩的青草,在火边烤干。那气味闻起来就像是新割的干草。然后她坐在洞口,用马皮条编织了一根缰绳。她看了看那块羊肩胛骨,又耍了一个魔术。她耍的是世界上第二个魔术。
在洞外边潮湿的野生丛林里,所有的动物都想知道野狗到底出了什么事。最后野马蹬着蹄子说: “我去看看野狗为什么没有回来。猫兄弟,跟我一起去吧。”
“喵!”猫说,“我是独来独往的猫,任何地方对我来说都一样,我才不跟你一块儿去呢。” 但是它同前一天晚上一样,悄悄地跟在野马身后,脚步放得很轻,以便一听见什么响动它就躲藏起来。
当那个女人听见野马磕磕绊绊的声音时,她笑了笑说:“第二个又来了。野森林里的野家伙,你来干什么?”
野马说: “哦,我的敌人和敌人的妻子,野狗在什么地方?”
那个女人笑了,她说: “野森林里的野家伙,你到这儿来才不是为了野狗呢,你是为了这些香喷喷的草。”
野马连忙说: “你说对了,给我一把草吃吧。”
那个女人说: “野森林里的野家伙,你把头低下来,戴上我送给你的礼物,这样你每天可以吃三次这种香喷喷的草。”
“哎呀!” 在一边偷听的猫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一个狡猾的女人,但她还不如我这般狡猾。”
野马低下了头,那个女人不知不觉地就给它套上了缰绳。野马舔着女人的脚说: “哦,我的女主人,我主人的妻子,为了这香喷喷的草我将永远是你的仆人。”
“哎呀!”在一边偷听的猫暗暗说,“这真是一匹愚蠢的马。”说完它转身离开山洞,摇着尾巴穿过潮湿的野生丛林。它独自闲逛,没有把偷听的事告诉其它任何动物。
当那个男人和狗打猎归来时,他问: “野马在这儿干什么?”女人说: “它的名字不再是野马了,而是我们第一个仆人,因为它将永远驮着我们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以后你去打猎的时候就骑在它背上吧。”
第二天,野牛朝山洞走去,野猫又像前两天一样悄悄地跟在后面。到了山洞,一切都和前两天发生的事一样。当野牛答应每天供给那个女人牛奶来换取香喷喷的草时,猫又转身离开了山洞,摇着尾巴穿过潮湿的野生丛林,像以往一样独自闲逛。但它还是没有把偷听的事告诉其它任何动物。当那个男人带着马和狗打猎归来的时候,他像前两次一样问了同样的问题。女人说: “它的名字不再叫野牛了,而叫奶牛,它将永远不断地供给我们雪白的牛奶。当你同第一个朋友和第一个仆人出去打猎的时候,我会照料它的。”
第二天,猫等着看是否还有其它动物去那个山洞,但野生丛林里的动物谁也没去。于是,猫便自己去了。它老远就看见那个女人在挤牛奶,看见了洞里的火光,闻到了烧牛奶的香味。
猫走上前说: “哦,我的敌人和我敌人的妻子,野牛在什么地方?”
那个女人笑着说:“野森林里的野家伙,回你的野森林去吧,因为我已经梳好了头发,我已经丢掉了有魔法的羊骨头,另外,我再也不需要更多的朋友和仆人了。”
猫说: “我不是朋友,也不是仆人。我是独来独往的猫,我想进你的山洞。”
那个女人说: “那么你第一个晚上为什么不愿意同第一个朋友一块儿来?”
猫一听这话生气了,它气呼呼地说: “是那狗东西说我的坏话么?”
那个女人又笑了笑,说: “你是独来独往的猫,任何地方对你来说都一个样。你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仆人,这些都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回去吧,到任何地方去独来独往吧。”
这下猫假装十分难过地说: “难道我肯定不能进山洞吗?难道我肯定不能坐在火炉旁吗? 难道我肯定不能喝牛奶吗? 你又聪明又漂亮,你对猫不应该这样狠心。”
那个女人说: “我知道我很聪明,但我从来还不知道我长得漂亮。这样吧,我们签订一份契约,如果我说你一句好话,你就可以进这个洞。”
“假如你说我两句好话呢?” 猫问道。
“我不会说的,”女人回答说。“但是如果我说了你两句好话,那你就可以坐在火炉旁边。”
“假若你说我三句好话呢?”
“绝不会有的事,”女人说。“但是如果我真的说了你三句好话,那你永远都可以每天喝上三杯牛奶。”
猫听完这话拱起背说: “现在,让门帘、火炉和牛奶罐记住我的敌人和我敌人的妻子今天说的话。”说完它离开了山洞,摇着尾巴穿过潮湿的野生丛林,独自闲逛。
那天晚上,当那个男人带着马和狗打完猎回到家里后,那个女人没有把她和猫签订契约的事告诉他们,因为她担心他们会不高兴。
猫走得很远很远,独自在野生丛林里藏了很久很久,直到那个女人已把它完全忘记了。只有一只蝙蝠(这只蝙蝠住在洞壁上)知道猫藏在什么地方,每天傍晚蝙蝠都飞到猫藏身的地方,把洞里发生的新闻告诉猫。
一天傍晚,蝙蝠对猫说: “洞里新添了一个婴孩,他长得又白又胖,那个女人十分喜欢他。”
“嗯,”猫听完蝙蝠的话说,“但那个婴孩喜欢什么呢?”
“他喜欢软绵绵的东西,他喜欢呵痒痒,他睡觉的时候喜欢抱着热乎乎的东西,他还喜欢别人逗他玩。”
“嗯,这么说,我的机会终于来了。”
第二天晚上,猫走出了潮湿的野生丛林,在洞外不远的地方一直等到天亮。那个男人骑着马带着狗打猎去了。那个女人正忙着做饭,那个婴孩大声哭闹,于是女人把婴孩抱到洞外,给他一大把小石子玩耍,但婴孩仍哭个不停。
这时,猫走上前去伸出前爪轻轻地拍了拍婴孩的小脸蛋,又亲了亲他的两条胖腿,然后用尾巴给婴孩呵痒,这下婴孩格格格地笑了。那个女人听见笑声也笑了。
洞壁上的蝙蝠趁机说: “哦,我的女主人,我主人的妻子和我主人的儿子的妈妈,有个野森林来的漂亮的野家伙正在逗你的儿子玩呢。”
“那我真该祝福它了,” 那个女人直起腰来说,“因为我今天早晨太忙了,它算帮了我一个大忙。”
她话音刚落,只听呼地一下,挂在洞口当门帘用的那张马皮突然掉在地上,原来门帘还记得那个女人和猫签订的契约。当女人去拾门帘的时候,哦,亲爱的小朋友,那只猫早已舒舒服服地坐在洞里了。
“哦,我的敌人和我敌人的妻子和我敌人的儿子的妈妈,”猫说,“是我在洞里,因为你已经说了我一句好话。从现在起,我可以永远永远地坐在这洞里。但是,我仍然是独来独往的猫,因为任何地方对我来说都一样。”
那个女人非常生气,她紧咬住嘴唇坐在纺车前开始纺线。
可这时婴孩又哭了起来,那个女人无论如何也哄不住他。
猫说: “哦,我的敌人,我敌人的妻子和我敌人的儿子的母亲,把你纺的一根线拴在你纺车的转轮上,然后拉过地板,我来把你的儿子逗笑,要笑得同他哭的声音一样响亮。”
“我照你的话办,”那个女人说,“因为我现在真没有办法了,不过我不会为此而感谢你。”
她照猫所说的拴好了线,猫马上跑过去扑线头,一会儿用爪子去拍,一会儿又翻个跟头,一会儿把线头抛起来,让它钻过自己肩头,但又突然用后爪把线头停住,一会儿假装找不到线头,一会儿又突然扑在线头上,直逗得小婴孩笑个不停,也跟在猫身后爬起来,同猫一起玩耍嬉戏。最后,小家伙玩累了,抱着猫呼呼地睡着了。
“你听,”猫说,“我现在要为你的小宝宝唱支歌,他听了这支歌起码要睡上一个小时。” 猫开始咕噜咕噜地哼了起来,一声高一声低,小宝宝果然睡得很香甜。那个女人一看笑了,她说:“你做得真漂亮,你毫无疑问是一只非常非常聪明的猫。”
她的话音刚落,只听“啪” 地一声,洞顶壁上的火烟灰突然掉下一大团,原来它还记得那个女人和猫签订的契约。当那女人把火烟灰打扫干净,猫已经舒舒服服地坐在火炉边了。
“哦,我的敌人,我敌人的妻子和我敌人的儿子的母亲,”猫说,“是我坐在火炉旁,因为你已经说了我第二句好话。从今以后,我可以永远永远地坐在火炉旁。但我仍然是独来独往的猫,因为任何地方对我来说都一样。”
这下那个女人非常非常地生气,她拆散她的头发,往火堆里加了许多柴禾。她又取出那块野羊的肩胛骨,开始耍魔法来避免自己说猫的第三句好话。不一会儿,从洞里的一个角落蹿出来一只小老鼠。
“哦,我的敌人,我敌人的妻子和我敌人的儿子的母亲,”猫问,“这只小老鼠也是你耍的魔法么?”
“哦! 嗯! 不!” 那个女人丢下手中的羊骨头,跳上一条脚凳,飞快地梳拢了自己的头发,因为她害怕老鼠会钻进头发里去。
“啊哈,”猫又问,“要是我把老鼠吃掉对你有害处吗?”
“没有,”那个女人说,“快吃掉它吧,我将非常感谢你。”
猫一个跳跃便抓住了小老鼠,那个女人说: “非常感谢你,甚至连第一个朋友也没法跳得同你一样快。你一定很机灵。”
她的话刚一出口,装牛奶的罐子一下子裂成了两半,原来它还记得那个女人同猫签订的契约。当那个女人从脚凳上跳下来时,猫正在舔破罐子里剩下的牛奶。“哦,我的敌人,我敌人的妻子和敌人的儿子的母亲,” 猫说,“是我在喝牛奶,因为你已经说了我三句好话。从今以后,我每天都能喝上三杯牛奶。但我仍然是独来独往的猫,因为任何地方对我来说都一样。”
这一次女人笑了,她给猫倒了满满一碗牛奶,说: “哦,猫呀,你真像人一样聪明,可是你得记住,你并没有同我的男人和那条狗签订契约,我还不知道他们回来后会怎么办呢。”
“这有什么呢?”猫说,“只要我能坐在火炉边,只要我一天能喝上三杯牛奶,我才不管那个人和狗会干什么。”
那天晚上,当那个男人带着狗回来之后,女人就把同猫签订契约的经过统统说了。猫坐在火炉边一边听一边微笑。那个男人听完后说: “但是它并没同我和以后的人签订什么契约。”说着他脱下脚上的皮靴,解下身上的短刀,又拿来一块木柴和一把斧子,把这五件东西排成一排,说:“现在我们来签订契约;如果你在洞里的时候看见老鼠不捉,我就用这五件东西打你,而且以后的人也会这么干。”
“哎呀!”在一旁倾听的女人暗暗说,“这是一只聪明绝顶的猫,但它可没有我的男人聪明。”
猫数了数那几样东西,说: “今后只要我在洞里,我看见老鼠就捉,但我仍然是独来独往的猫,因为任何地方对我来说都一样。”
“在我身边就不一样,” 那个男人说。“如果你最后不这么说,我还准备把这五样东西都永远丢开。但是,从现在起,我只要一碰见你,我就要用这两只靴子和这把斧子来打你。以后的人也会这么干。”
这下狗说话了:“请等一等,因为它还没同我签订契约呢,”狗龇牙咧嘴地对猫说。“如果你在洞里的时候不好好地逗小宝宝玩,我就要追你,抓住你,然后咬你。而且以后的狗也会这么干。”
“哎呀!” 在一旁倾听的女人暗暗说,“这是一只聪明绝顶的猫,但它可没有狗聪明。”
猫数了数狗嘴里的牙齿,然后说: “当我在洞里的时候,我将永远好好地逗小宝宝玩,但我仍然是独来独往的猫,因为任何地方对我来说都一样。”
“在我身边就不一样,”狗说。“如果你最后不这么说,我还准备永远闭上我的嘴,但从现在起,我只要一碰见你就把你追到树上去。以后的狗也都会这么干。”
这下那个男人接二连三地将两只靴子和一把斧子向猫投去,猫呼地一下蹿出了山洞。狗追出山洞,把猫追上了一棵树。哦,我亲爱的小朋友,从那以后直到今天,五个人当中有三个人碰见猫要扔东西去打它,所有的狗碰见猫都要把它追上树。但是猫也始终遵守它自己签订的契约。当它在屋里的时候,它总是见老鼠就捉,它总是好好地逗小宝宝玩,只要小宝宝不使劲地揪它的尾巴。但当它做完这些事情,当月亮升上天空,夜晚来临的时候,它仍然是独来独往的猫,任何地方对它来说都一样。这时它就跑进潮湿的野生丛林,爬上潮湿的野生大树,摇晃着尾巴,独自闲逛。
(曹明伦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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