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梅特林克(1862—1949)是比利时象征主义戏剧的创始人,他在表现爱与死的主题上显示了非凡的才华,其代表作即1908年创作的六幕梦幻剧《青鸟》。后来,他妻子莱勃伦克将剧本改成更适宜儿童阅读的童话。因此作品在世界范围内广泛流传开来。
《青鸟》是一个既带有浓厚的民间故事色彩又呈现出强烈的作家创作个性的作品。故事的主人公是两个孩子,棣棣和咪棣在圣诞节前的梦境里受仙女蓓丽吕的委托,去寻找象征幸福的青鸟,在面包、糖、火、水、狗、猫等精灵的陪伴下,访遍了回忆国、夜宫、未来王国、坟地,历尽千辛万苦,终未得到作为希望与安慰象征的青鸟。早晨醒来,棣棣把心爱的鸽子送给对此渴望已久的邻居病孩,突然,鸽子变成了真正的青鸟。本书所选的第四章“夜宫”一节最为紧张和神秘,真与假,美与丑的抗争会让小读者领悟到人生的某些底蕴。
《青鸟》因其浓厚的象征色彩而为不同年龄层次的读者和观众所接受。1911年,梅特林克因其作品的哲理思想、丰富想象和诗情画意而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
·潘延·
夜宫
不多一会儿,天色破晓了,两个孩子和他们的朋友们又集合在一起,准备向夜宫出发,希望能在那里找到青鸟。可是在点名的时候,有一些朋友告退了。例如,牛奶躲在屋里不肯出来,据说任何使她情绪激动的事情,都不利于她的健康。水递了一张假条; 她习惯于躺在床上旅行,现在她已经精疲力竭,恐怕要生病了。至于光神,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就是夜神的死对头; 火和光神是亲戚,所以和夜神格格不入。因此光神吻了吻孩子俩,把去夜宫的途径告诉了蒂鲁,因为他是这次远征的领路人。于是这一伙旅行家踏上了征途。
你们可以想象,蒂鲁像一个小男人似的,迈开后腿,摇摇摆摆地走在前头。他翘着鼻子,吐着舌头,两只前爪交叉地叠在胸前。他一刻也不停地东嗅西嗅,奔来跑去,哪怕比其他的人多走一倍路,也不觉得辛苦。他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一路上不敢惹是生非,不管是垃圾堆还是其他什么的,甚至他的老朋友们,他一概装做没看见。
可怜的蒂鲁! 他多么高兴变成一个人呐,只是他并没有比以前更幸福。当然罗,生活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两样,因为他的本性没有改变。不过,如果他依旧感到自己是一条狗,而且按照狗的思路考虑问题,那么他变成了人,又有什么用处呢?要知道,压在他肩头上的重任,给他添了好几百倍的麻烦呢。
“唉!” 他叹了一口气; 他是盲目地跟随 “小上帝们” 去寻找青鸟的,根本没有考虑到这次旅行的结束意味着生命的结束。“唉,” 他说,“要是我抓到了那只淘气的青鸟,哪怕它的味道跟鹌鹑一样鲜美,我也不会去尝它一尝。”
面包提着鸟笼,一本正经地走在狗的后边,这以后才是孩子俩,糖走在最后。
可是猫到哪里去啦? 如果要弄清楚她缺席的原因,我们不得不回过头去,研究一下她是怎么个想的。原来当时猫在仙女的大厅里召集动物和静物大会时,她正盘算着怎样延长旅行时间的伟大计策呢。她智谋过人,远远地超过那些笨头笨脑的与会者。
“这些笨蛋,” 她想,“几乎坏了我的大事。瞧,他们一见到仙女,都像傻瓜似的跪倒在她的跟前,仿佛犯了罪一般。看来我只有自己靠自己了。拿我们的传统来说,我们受的是猜忌教育。现在我发现人类的生活中,也充满着猜忌呢。凡是信赖别人的人,必然被人出卖,最好还是不声不响,自己在肚子里策划的好。”
亲爱的读者们,你们看到了吧,猫和狗的情况是一般无二的; 猫也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她的本性。当然,她是非常阴险的,而我们亲爱的蒂鲁,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太善良了。因此,蒂勒脱决定,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在天亮以前,拜访她的老朋友——夜神。
去夜宫的路程漫长而又危险,路上两边都是峭壁,行路的人得在巍峨的岩石间一会儿爬上,一会儿爬下,而那些岩石又像随时会倒下来,把路人压个粉碎似的。最后,她才来到一个黑洞洞的深渊边,打那里走下几千级台阶,才达到夜神居住的黑大理石盖成的地下宫殿。
猫是这里的常客,因此她一路上飞也似地跑着,轻巧得像一片羽毛。她的斗篷,受了风的送托,像一面旗子似的,在她身后飘扬; 她那帽子上的羽饰,优美地抖动着; 她那双灰色的童靴简直不着地呢。转瞬间,她就到了目的地,三跳两跳到了夜神所在的大厅里。
这真说得上是一个奇观。夜神像皇后那样,雍容华贵地坐在宝座里; 她睡着了。四周看不到一丁点儿亮光,连一颗小星星也没有。可是我们知道,夜对猫来说,没有什么神秘可言的,因为她的眼睛具有透视黑暗的能力,所以蒂勒脱就像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样,一下子就看到了夜神。
在没把夜神叫醒之前,蒂勒脱先对这张慈母般熟悉的脸,敬爱地端详了一会儿。那脸跟月亮一样洁白,可是脸上那副冷漠的神情,让人看了顿时产生敬畏之心。夜神的体态,虽然在夜色的遮蔽下,半隐半现,可是跟希腊的雕像一样美丽。她的手臂很长。她还长着一对偌大的翅膀,现在那翅膀折拢着,由肩膀直垂到脚跟,使她显得无比的威严。虽然蒂勒脱非常敬爱她的好朋友,可是她不能浪费太多的时间,细细地去打量,因为这是关键时刻: 时间紧迫。她精疲力竭,心烦意乱,扑倒在宝座的踏脚上,痛苦地咪呜咪呜叫了起来。
“是我呀,夜神妈妈! ……我累坏了!”
夜神的性情既忧郁,又经不起惊扰。她那由恬静和安详融合成的美丽,叫人看来,好像她掌握着宁静的秘密似的,而这宁静却常被生活中的琐事所干扰: 一颗划过天空的流星、一片落叶、一声猫头鹰叫,甚至一丁点儿小的事情,都足以撕破她那每晚笼罩在大地上的黑色绒幕。因此没等那猫把话说完,夜神就醒过来了,她全身哆嗦着。她一面扇动着那对大翅膀,一面小声地问蒂勒脱。当她一听到危险即将威胁她的时候,就抱怨起自己的命运来了。什么! 一个人的儿子要到她的宫殿来啦!他还带着一颗钻石,来揭穿她的秘密! 她该怎么对付呢? 她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她怎样保卫自己呢? 她尖声地叫了起来,竟忘了这样做会得罪她信奉的上帝——宁静之神。是呀,陷入了这样的困境,确是不易帮她找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的。幸亏蒂勒脱习惯于人世间的烦恼和忧虑,比较掌握得住自己。再说她所以抢在孩子们的前头来到这儿,是因为她胸有成竹; 她原是来说服夜神,采纳她的计划的。她只三言两语,就把她的计划说得一清二楚了。
“我看只有一个办法,夜神妈妈,由于他们都是些孩子,我们只能编些话来吓唬他们,让他们不敢硬要打开大厅后边的门,因为那门外面,虽然都是些月宫鸟,可是一般情况下,也有不少青鸟呢。至于其他的门,准能把他们吓个半死。所以我们的安全,全仗你的几句话把他们吓唬住。”
除此之外,显然没有别的办法了。可是夜神没有时间回答了,因为她听到一个声音。霎时间,她那美丽的身躯缩做一团,那对翅膀却雄健地张了开来,这些都向蒂勒脱表示,她同意她的计划了。
“她们来啦!” 猫叫起来。
孩子们一伙正走下阴雾惨惨的夜宫台级。蒂鲁勇敢地走在前头,而棣棣则带着焦虑的神情,东张西望。说实在的,他没有看到使他振奋的东西。这里的一切都很雄伟,可又很恐怖。你想象一下一座阴森森像黑大理石坟墓似的高大厅堂,就知道是什么景象了。大厅高得看不到天花板,那支持着厅堂的柱子,高入云霄。只有当你仰望天空的时候,才看到星星发射出来的微弱亮光。到处一片漆黑。只有两道火光,在高大无比的黄铜门前的夜神宝座两旁,时隐时现地闪烁着。厅堂左右的柱子中间,都有一扇用青铜做成的门。
猫蹿到孩子们跟前:
“这边走,小主人,请这边走! ……我已经告诉夜神了;见到你们她会很高兴。”
听了蒂勒脱一番柔声柔气的话,棣棣这才定了心,于是踏着勇敢而又坚定的步子,走到宝座前,说:
“日安,夜夫人!”
夜神一听 “日安” 两字,生气了; 这使她想起了她的死对头光神,因此冷冷地回答:
“日安? ……我可听不惯这句话……你应该说‘晚安’,或者,至少也得说‘晚上好’才对。”
我们的主人公不准备跟她争辩。在这位雍容华贵的夫人面前,他感到自己非常渺小。因此他尽可能客气地请求她宽恕,非常有礼貌地请求她允许在夜宫里寻找青鸟。
“我从来没见过青鸟,它没在这里!” 夜神大声嚷嚷,她鼓动她那对偌大的翅膀,吓唬孩子。
可是,当她看到孩子坚持他的要求,而且丝毫也不害怕的时候,她自己倒害怕起孩子头上的那颗钻石来了,因为那钻石能驱逐黑暗,破坏她的权力。她感到,目前她不如装做慷慨的样子,爽爽快快地指出放在宝座踏脚上的那把大钥匙。
棣棣毫不迟疑地抓起钥匙,奔到大厅的第一道门跟前。
大伙儿都吓得浑身哆嗦。面包的牙齿捉对儿打颤; 站在较远地方的糖,撕心裂肺地哀嚎; 咪棣则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糖在那儿? ……我要回家!”
棣棣的脸虽然失色,可是坚决要把门打开,这时却传来夜神严厉的声音,压倒所有的喧哗,宣布第一个危险:
“那里面都是些鬼怪!”
“哦,天哪!”棣棣心里想,“我从来没见过鬼; 它们一定很可怕的吧。”
忠心耿耿的蒂鲁不离孩子的左右,死劲地喘着气,因为狗最痛恨任何怪模样的东西。
最后,咔嚓一下,锁终于被打开了。大厅里一片死寂; 谁也不敢喘气。接着门打开; 霎时间,黑暗中影影绰绰都是白色的东西,到处乱钻,有的高得戳穿天,有的盘绕在大厅的柱子上,也有的在地上蠕动。它们有几分像人,可分不清它的面目,主要是你的眼睛没法看清它们,因为你运足目力一看,它们变成一片白雾了。棣棣竭尽全力驱逐它们。夜神则配合猫的诡计,假装吓得要命。其实她和这些鬼怪是千百年的老朋友了,只要她一句话,就能把它们赶回原处,可她就是不干,一味发疯地扑着翅膀,尖着嗓子,祈求上帝保佑:
“快把它们赶跑! 快把它们赶跑! 救命啊! 救命啊!”
可是那些可怜的鬼怪,由于近年来没人迷信它们了,难得有出来的机会,因此巴不得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要不是它们害怕蒂鲁咬它们的腿,才不会乖乖地回去呢。
“吁!”等那门关上,蒂鲁才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我的牙齿不赖,可是像这样的家伙,我从来没遇到过。你咬住它们的腿的时候,你会以为你咬的是棉花呢。”
这时棣棣已走向第二扇门,问:
“那里边是什么?”
夜神做出一副阻拦他的姿势。难道这个固执的小家伙真的什么都要看个究竟吗?
“我开这扇门得格外小心吗?”
“不,”夜神说,“大可不必。那是疾病。那些可怜的小家伙十分安静。就是这样,人们还经常向它们开战呢……你打开门自己看去吧。”
棣棣把门敞开,站在那里直发楞。原来他啥也没看到……
他正打算把门关上的时候,却被一个小人推到一边,那人穿着晨衣,戴着棉布睡帽,摇着脑袋,在厅里跳来跳去。她不时停下来咳嗽,又打喷嚏,又擤鼻子……她又忙着拔上她的暖鞋,因为那鞋太大了,老从她的脚上掉下来。糖、面包和棣棣不再害怕了,直笑得前仰后合,可是他们一走近那戴棉布睡帽的小人儿,他们自己也开始咳嗽和打喷嚏了。
“那是最轻的疾病,”夜神说,“她叫感冒。”
“哦,我的老天爷!”糖想,“如果我的鼻子成天流鼻涕,我就完了,我就溶化啦!”
可怜的糖! 他不知道往哪儿躲才好。打从旅行开始以来,他对生命就非常依恋,因为他彻头彻尾地爱上水了。不过这场恋爱使他非常伤脑筋。水小姐十分多情,跟谁都合得来,可又不跟谁特别要好。再说,糖发现跟她在一起,损失很大,使他吃了不少苦头,比如说,他每吻她一次,就瘦下去一点儿,直到后来他自己都感到瘦得太可怕了。
当他发现自己传染上感冒的时候,要不是蒂鲁及时救助,他真想飞着离开夜宫呢; 原来蒂鲁在棣棣和咪棣的笑声中,把这个鬼丫头赶回她的老家去了。棣棣和咪棣轻松地认为,到目前为止,这些考验并不太可怕。
于是孩子怀着更大的勇气,走向另一扇门。
“小心!”夜神用恐怖的声音喊着。“那里边是战争! 它们比以前更有杀伤力了! 我真不敢想象,万一他们中间一个溜了出来,会招来什么样灾殃。你们准备好,把门堵住!”
夜神的话才说了一半,我们那位勇敢的主人公已经感到自己太莽撞了。可是他想把门重新关上已经办不到啦: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从门里顶了出来,血像决口似的从门缝里泻出; 战火连天; 大哭小喊,其间还夹杂着大炮和火枪的响声。夜宫中所有的人物都乱成一团。面包和糖原来想溜之大吉,可是找不到门路,因此只好回到棣棣那儿,使出所有的力量,用肩膀顶住那门。
猫装做着急的样子,心里却暗自高兴。
“这玩艺也许到此为止了,”她捻着胡子,心里想。“以后他们大概不敢再打开其他的门了。”
可爱的蒂鲁使出惊人的力量,帮助他的小主人,咪棣则站在角落里大哭大叫。
最后,我们的英雄发出胜利的呼声:
“行啦! 他们输了! 胜利啦!胜利啦! 门关上了!”
他一边喊,一边倒在地上,用那吓得索索发抖的小手,擦着前额。他精疲力竭了。
“怎么样?” 夜神尖刻地问。“你受够了吧? 你看到他们了吗?”
“看到了,”孩子抽抽噎噎地说,“他们又丑又可怕……我想他们那里不会有青鸟的。”
“当然不会有的,”夜神生气地说。“即使有的话,也早叫他们给吃了呢。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我这里不会有……”
棣棣猛地挺起身子。
“我一定得什么都看到,”他说,“光神是这样吩咐的……”
“一个人胆怯地躲在家里说说当然容易。”夜神回答说。
“让我们打开下一扇门吧。”棣棣坚决说。“那里面是什么?”
“那里是我存放阴暗和恐怖的地方!”
“阴暗?” 他琢磨着,“这一回夜神在跟我开玩笑了。一个多小时来,我在这宫殿里看到的,除了阴暗还是阴暗; 我倒很愿意见到光明呢。至于恐怖,如果他们像鬼怪一样,我们又可以拿他们开心了。”
他的伙伴们还没来得及提出抗议呢,棣棣已经走到门边,把它打开了。伙伴们都坐在地上; 由于刚才的一场惊恐吓破了他们的胆,现在正惊喜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庆幸他们的劫后余生呢。这时棣棣已经把门拉开,可是什么也没有出现。
“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说。
“有的! 有的! 小心!”夜神依旧一副害怕的样子,说。
她简直恼火极了。她原打算让恐怖把我们的主人公吓唬住的,谁知现在,你瞧,这些长期来受人类冷落的恐怖,竟害怕起棣棣来了。她甘言蜜语诱惑恐怖,才哄出几个蒙着灰面纱的高个子。他们在厅里打转,可是一听到孩子们的笑声,吓得逃了回去。夜神的这一企图又告失败,可怕的时刻快要到了。棣棣已经走到大厅尽头的那扇大门跟前了。夜神又跟他说开了。
“千万别开那扇门!”夜神用敬畏的声调说。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不许可的!”
“那么说来,青鸟准藏在那里面了!”
“别往前走了,别冒险,千万不要打开那扇门!”
“为什么呢?” 棣棣打破砂锅问到底。
夜神被纠缠得光火了,骂出最难听的话来,最后她说:
“凡是打开那扇门的,哪怕只是一条缝,也休想重见天日!那就是意味着死亡; 而且,如果你胆敢在那门上摸一下的话,你马上会看到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凡是你们世人所理解的可怕、恐惧和恐怖,都无法和它比拟呢!”
“不要打开那扇门吧,亲爱的主人!” 面包的牙齿又捉对儿打颤,“别打开那扇门了! 您可怜可怜我们吧! 我这里跪下来求您啦!”
“您要把我们的生命统统牺牲掉啦!”猫咪呜着说。
“我不要嘛! 我不要那门打开嘛!”咪棣抽噎着说。
“可怜可怜我们吧!”糖拧着手指说。
大伙儿都挤在棣棣身边哭着,闹着。只有可爱的蒂鲁尊重小主人的愿望,虽然他相信他的最后时刻即将来到,却一句话也不敢说。两颗偌大的泪珠流下他的脸颊; 他绝望地舔着棣棣的手。这确是一副动人的景象,我们的主人公犹豫了。他心头乱跳,喉咙发干。他想说话,可是发不出声音。再说,他也不愿意在他那不幸的伙伴面前,显出自己的软弱。
“如果我们没有力量完成我的任务,”他对自己说,“那末谁来完成这项任务呢? 如果我让我的朋友看到我一筹莫展,那我就完蛋了,因为他们一定不会放我去执行我的任务的,也就是说,我永远也找不到青鸟了!”
这么一想,孩子的精神振作了; 他那助人为乐的天性,又占了上风。可不是嘛,唾手可得的幸福,能不试一试吗? 能不冒着生命危险,把它拿到手,献给人类吗?
事情就这样决定啦! 棣棣坚决牺牲自己,像一个真正的英雄那样,挥动着金钥匙,大声喊着说:
“我一定要把那扇门打开!”
他带着气喘吁吁的蒂鲁,奔到门边。可怜的狗吓得半死,可是他的自尊心以及对棣棣的忠诚,压倒了恐惧。
“我要跟您在一起!”他对他的主人说,“我不害怕! 我要和我的小主人待在一起!”
这时候,其他的伙伴都逃跑了。面包躲在柱子后边,吓得直往下掉粒屑; 糖抱着咪棣软做一团; 夜神和猫则站在大厅的另一端,气得浑身发抖。
棣棣抱住蒂鲁,给了他最后一吻,毫不含糊地举起钥匙,插进锁里。当两扇大门在我们那又惊又喜的小朋友面前打开时,那些各自逃命的伙伴,都从他们藏身的角落里害怕得叫了起来。可是多么出人意料啊! 在棣棣的面前出现一座美丽的、梦境般的花园,那里到处都是花朵,像星星似地闪亮着,瀑布自天而降,树木都蒙上了银色的月光。还有那玫瑰丛中,有一片仿佛青云似的东西,在那里翱翔。棣棣擦了擦眼睛; 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视力。他振作精神再仔细一看,就冲进花园,发疯似地叫了起来:
“快来呀! 快来呀! 它们就在这儿! ……我们终于找到它们啦! 有成千上万只青鸟呢! 有千千万万只呢! ……来呀,咪棣! 来呀! 蒂鲁! 你们都来呀! 来帮我捉呀! 它们多得一把一把地捉呢!”
后来,他的朋友看到他说的确是真话,便飞也似的奔过来了,冲到鸟群中,比赛看谁捉得最多。
“我已经捉了七只啦!”咪棣嚷嚷着,“我拿不下了。”
“我也拿不下啦!”棣棣说。“我捉得太多了……它们又都从我的手里溜跑了! 蒂鲁也捉到了好几只。我们出去吧……光神正等着我们。她准会高兴的……这边走,这边走!”
他们欢天喜地唱着胜利的歌曲,跳跳蹦蹦出园去了。
夜神和猫没有分享他们的欢乐,只是焦虑地退到大门边。夜神悲哀地问:
“他们捉住了青鸟没有?”
“没有,” 猫说,她看到那只真正的青鸟,高高地歇在月亮射出来的光线上,“他们捉不到它; 它歇得太高了……”
我们的朋友们飞快奔上横在日光和他们之间的数不清的台阶。每人都抱着被他们捉住的青鸟,可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接近光神一步,就意味着把青鸟推向死亡一步,因此当他们走完这些台阶,他们怀里抱着的,除了死鸟外,什么也没有了。
光神着急地等着他们。
“你们捉住青鸟了吗?”
“捉住啦,捉住啦!”棣棣说。“很多很多哩! 有好几千只。你瞧!”
他说着把珍贵的鸟拿出来一看,啊,多么使人沮丧呀! 他手里抱着的,仅是一大堆没有生命的死鸟。瞧,它们那可怜的翅膀都折断了; 它们的头无力地垂在脖子上。孩子失望极了,他回过头去,看了看他的伙伴们。糟糕,他们抱着的,也是一大堆死鸟呢!
棣棣扑到光神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他的希望又成为泡影了。
“不要哭,我的孩子,”光神说,“你捉到的鸟,在光天化日之下,都活不成的……可是我们会找到青鸟的。”
“我们当然会找到它的。” 面包和糖异口同声地说。
他们俩都是大笨蛋,可是他们都希望安慰棣棣。至于我们的朋友蒂鲁简直搞糊涂了,一下子竟忘了尊严,看着死鸟说:
“我不知道,他们吃起来味道好不好?”
他们这一伙往回走向光庙,在那里过了一宵。这是一次凄惨的旅行,大伙儿想起了家乡的宁静,不由得抱怨棣棣做事欠考虑。糖凑近面包的耳朵说:
“你说是吗,主席先生,这样忙来忙去,结果都是白搭。”
面包受到这样的奉承,感到飘飘然了,他得意地说:
“你不用怕,亲爱的人儿,我会把事情搞好的。如果我们都听从那个冒失鬼瞎指挥的话,生活就乱了套啦! ……明天我们就能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他们竟忘了,如果没有这孩子,没有这个被他们嘲笑的孩子,他们压根不可能现在还活着; 再说,万一他命令面包回到平底锅,让他充饥,命令糖碎成小方块,给爸爸棣尔的咖啡和妈妈的糖浆调味的话,他们准会跪倒在他们恩人的脚前,请求宽恕了。说实话,他们不吃到苦头,是不会知道他们目前有多幸福的。
可怜的东西! 仙女蓓丽吕在赐给他们生命的同时,也赐给他们一点智慧就好了。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责怪他们的;他们只是模仿着人类一举一动罢了。给了他们说话的能力,他们就成天唠叨; 给他们判断力,他们就遇事武断; 给他们感觉能力,他们就说这儿痛,那儿不舒服。他们的心只给他们增添恐惧,而不是向往幸福。至于他们的脑子,原跟其他的人一模一样,可是由于他们很少使用,已经全都生锈了。因此,如果你打开他们的天灵盖,看看他们的脑子活动情况,你准会发现他们那可怜的脑子——最高指挥者,在他们使用时,就象晒干了的豆荚里的豆子一样,在空荡荡的脑壳里毕毕卜卜跳动呢。
幸亏光神具有特殊的洞察力,知道他们的思想情况。因此她决定,除非迫不得已,不再调遣动物和静物了。
“他们除了供应孩子们一路上吃的和消遣以外,”她盘算着,“不能让他们参与考验了,因为他们既没有勇气,又缺乏信心。”
孩子们一伙继续向前走去。那是一条光明灿烂的康庄大道,光神的金光闪闪的庙宇就在大路尽头水晶山的顶上。精疲力竭的孩子们被蒂鲁轮流驮着来到令人眩目的台阶时,几乎已经睡着了。
(沈小娴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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