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恶习存在于世界每个角落。《豌豆老头》这篇波兰民间童话中的“叶日爷爷”撒谎撒上了断头台,但断头台也没能使他抛弃撒谎恶习! 这个故事该怎么了结?须注意童话开头第一句话: “叶日爷爷和几个孙子住在一个村子里。”这是伏笔,故事的结尾就是对这故事头一句话的呼应。对孙子的一份爱心使一生不说真话的人说了第一句真话!
这篇童话有很强的故事性: 三翻四覆,起伏跌宕,一而再、再而三落入窘境、绝境,又一而再、再而三化险为夷,绝处逢生,后来到断头台似乎故事应该收尾了,却又翻出了一个新故事,这才引出一个出人意外而合理完美的结尾。
这篇童话有很浓的童话味: 豌豆老头带上叶日爷爷坐到一个大豆荚上,念了一个咒,大豆荚就飞到了天上。这篇童话有很鲜明的童话形象:叶日爷爷对于撒谎的固执已使他近似无赖,无赖却又人性未灭,最后不是豌豆老头的宽容使他悔悟,而是未泯灭的一点人性使他吐露了真言。
·韦苇 ·
豌豆老头
叶日爷爷和几个孙子住在一个村子里。他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缺点——爱撒谎。他撒谎成性,改也改不了,可是自己还不承认。
叶日爷爷的生活很穷,可是却向人们吹嘘说:
“我只要愿意,一个小时之内就能富起来。有一个非常能干的人愿意帮我的忙,他叫豌豆老头。只要我一喊他的名字,他就什么都能给我做出来。”
其实,这个豌豆老头是他凭空想出来的,因为他常常对人们谈起他,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相信了。
有一次,大家请叶日爷爷替一个生了病的守门人看菜园。叶日向大家吹嘘说,他去干这个活,主人一定会拿出烙馅饼、熏火腿和糖水西瓜来款待他。
可是,主人给他的报酬却非常微薄,一共只给了三棵白菜。
叶日爷爷坐在田埂上,伤心地哭了起来。他想:“我怎么有脸回家呢?我拿什么来喂我心爱的小孙子呢?”
突然,他想起来了,世界上有一个能干的豌豆老头肯帮他的忙。于是,他就喊了起来:
豌豆老头呀豌豆老头,
你为什么总在田里头,
豌豆老头呀豌豆老头,
快给我幸福给我快乐!
你快来见我呀快回答,
大白天你就快快来吧!
叶日爷爷刚说完,他忽然看到,眼前的一朵豌豆花张开了花瓣,豌豆老头从花里钻了出来。他身穿一件和豌豆一样的淡绿色外衣,头戴一顶尖尖的帽子,样子就和叶日爷爷平时想象的一模一样。豌豆老头跑过来对叶日爷爷说:
“我就是你说的豌豆老头,我就是你的幸福。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做出来。”
“你就把我变成一个幸福的人吧!”叶日爷爷说。
“好的。”豌豆老头说。“我试试看吧! 不过要想成为一个幸福的人,就必须时时刻刻说实话。”
“我一直都是说的实话!”叶日爷爷嘟嘟哝哝地说。
豌豆老头听了只是摇摇头。他说:
“那好,随你的便,我们一起去寻找幸福吧! 我怀里揣了一些烙饼,够我们吃几天的了。你出去了,几个孙子留在家里也不要紧,大家会帮助他们的。”
叶日爷爷想了想,就对豌豆老头说:
“好吧,只要我的孙子有人管,你把我带到哪儿去都行,不过你一定要给我找到幸福啊!”
豌豆老头和叶日爷爷一前一后上了路,他们穿过了田野,翻过了高山。
一天晚上,豌豆老头说:
“我们的烙饼快要吃完了,今天晚上就省了一顿晚饭吧,留着明天早上再吃。”
在一间干草棚里,豌豆老头甜甜地睡着了。叶日爷爷却没有睡。他发现,豌豆老头的衣襟下面露出了一块大烙饼,就偷偷地把它抽出来吃掉了。
早上,豌豆老头对叶日爷爷说:
“昨天晚上,我把两块烙饼留下来当早饭,可是现在只有一块了。要是你能承认另一块是你吃了,这最后一块饼我就和你平分。”
豌豆老头说完,就把饼掰成了两半,把一半递给了叶日爷爷。
“昨天晚上我根本就没有吃过烙饼!”叶日爷爷说。“一定是你自己把它吃了,又反过来赖我!”
豌豆老头叹了一口气,把自己手里的那半块饼又分给了他一半。
吃完早饭,他们又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地到了一个大村庄。豌豆老头说:
“叶日爷爷,你就在院墙旁边等我吧,我去弄点晚饭来。”
叶日爷爷就坐下来和几个农夫聊天。聊着聊着,就又吹起牛皮来。大家听他吹得天花乱坠,就拿出黄油、面汤和自己酿造的啤酒招待他。叶日爷爷吃着、喝着,谎就撒得更大了,而且越吹越没有边。他说:
“我还会念咒呢。我一边念咒,一边就能钻到火里去把东西拿出来,火不但烧不着我,我还能把火灭掉呢!”
大家都洗耳恭听,把他当作一位尊贵的客人。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喊声:
“着火啦! 快来救火啊!”
大家一听,个个都跳了起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小仓库着了火。那家的主人和主妇赶紧跪倒在地,央求叶日爷爷:
“好人哪,你救救我们吧,去替我们把柜子搬出来,把火灭了吧!”
叶日爷爷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说那个,就是坐着不动。农夫们把他看透了,便大声呵斥他:
“别耍花招了,你承认不承认刚才说的全是谎话?”
“我一句谎话也没有说!”叶日爷爷一气之下,就壮着胆子钻进了那间着了火的小仓库。
进去容易出来难,小仓库已经烧成了熊熊大火。叶日爷爷眼看自己就要被烧死了,便不要命地喊:
“豌豆老头,你快来呀! 你答应我吧,快回来!”
豌豆老头说到就到。他手里拿着一个大喷水壶,一边跑一边喊:
“大家快闪开,你们的幸福来了!”
大家给他让出了一条路。豌豆老头在外面对叶日爷爷说:
“叶日,现在你该承认了吧,烙饼是你偷吃了,你还胡吹自己能灭火,是不是这样? 你要是承认了,我就救你出来。”
可是,叶日爷爷宁肯自己被活活烧死,也不肯承认他撒了谎。他说:
“不,我对他们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你的烙饼也不是我吃的,而是你自己偷吃了!”
豌豆老头叹了一口气。他没有办法,还得提起喷水壶去灭火,他刚一浇水,火就彻底熄灭了。豌豆老头拉着叶日爷爷的手,又和他一起往前走,穿过了一片片森林,翻过了一座座高山。
走了一阵,他们到了一条大河边。这里绿树成荫,蓝蓝的河水映照着对面山上那座白色的城市,显得格外美丽。
豌豆老头举起手,指着那座城市说:
“叶日,到了那个城,你就能找到幸福了。可是你要注意,一不能吹牛,二不能撒谎,否则你会遭殃的。”
“我从来也没有撒过谎!”叶日爷爷又嘟嘟哝哝地说。
豌豆老头躺在树荫下睡着了。叶日爷爷见到一个小孩,就去跟他闲聊,又不着边际地吹起牛皮来,说他一个猛子扎到水里,能在水下游上整整一天。实际上,他下了水连浮都浮不起来。
叶日爷爷站立在一座摇摇欲坠的木桥上,桥下就是一个大漩涡。他手舞足蹈地高谈阔论潜水的技巧,说着说着,桥板一断,他就像斧子一样掉进了水里。
小孩根本没有想到要救他,还以为他在水下游泳呢。
叶日爷爷已经奄奄一息了,一连呛了好多水。他好不容易才挣扎着把头露出水面,大喊了一声:
“豌豆老头,救命啊!”
豌豆老头被他喊醒了,赶紧去救他。他在水里揪住叶日爷爷的头发说:
“我可以救你一条命,可是你得承认,你刚才对小孩说的全是谎话,那块烙饼也是你偷吃的。”
叶日爷爷被淹得脸部发紫了,可是仍然骄傲地回答说:
“我刚才对小孩说的句句都是实话。那块烙饼也不是我吃的,是你自己把他偷吃了!”
豌豆老头又叹了一口气。他没有办法,只好把他拖到了河对岸,进了那座白色的城市。
他们一起到街上去赶集。集市上,有个人正在宣读王后的一张告示:
男女老少听分明,
王宫的织女得了病。
一个叫巴霞,
一个叫斯塔霞,
花边手艺特别精。
如今二人都有病,
王后陛下太伤心:
往后花边由谁织?
国王的裁缝哪里请?
王后张榜下告示,
诸位快快记在心:
谁能治好织女的病,
王后赏他一袋金。
如果有人敢诈骗,
巫医来害织女命,
国法王后均不容,
立即斩首不留情!
豌豆老头一听,就把叶日爷爷带进了王宫,对国王说:
“我保证能把这两个织女治好,不过得一个一个地治,先治巴霞,后治斯塔霞。”
国王同意了他的办法。
豌豆老头叫人给他抬来两口大锅,一口锅里盛开水,一口锅里盛冰水,还叫人给他送来一罐蜂蜜,一袋豌豆和一壶李子酱。
东西备齐了,仆人们就用担架把巴霞抬了进来。巴霞躺在担架上,已经失去了知觉。她两眼紧闭,脸色蜡黄,半死不活的,只剩了最后一口气。
豌豆老头叫叶日把门关上,不要放任何人进来。他往巴霞身上涂了一层蜂蜜和李子酱,又把豌豆分别倒到两口锅里,把巴霞先浸到开水锅里烫,再把她放到冰水锅里凉,然后,往她身上连吹了三口气。
巴霞一下子跳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健康的人。她高高兴兴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向豌豆老头深深地鞠了一躬,就坐到窗下织起精细的花边来。
豌豆老头回到菜园里去睡觉了。他已经说好了,明天再治另一个织女斯塔霞。
王宫里,大家都来看望巴霞,连国王和王后也来了。大家都十分惊讶,不住地问豌豆老头是怎样把她治好的。
还没等巴霞开口,叶日爷爷就在一旁说了话。他又是谎话连篇,牛皮吹个不停。
“这主要是我的本事!”他说。“豌豆老头不过是当了我的帮手而已,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巴霞给治好了!”
王后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她担心巴霞一个人织不好那件衣服的花边,就要求叶日爷爷也立即把斯塔霞治好,还对他说:
“你需要什么样的助手,我都可以给你派。不过,如果你不能把斯塔霞的病治好,我就要叫人拿棍子揍你了!”
叶日爷爷一听害怕了。国王在一边说:
“我的王后,你先别说了,说不定这个老家伙全是胡说呢!”
叶日爷爷听到这句话,感到受了很大的委屈。他连忙说:
“我可是从来没有撒过谎! 你们去给我搬两口大锅来,一口锅里盛开水,一口锅里盛冰水。再给我拿一罐蜂蜜,一袋豌豆和一壶李子酱,我把门一关,就能把斯塔霞治好了。”
仆人们忙碌了一阵,凡是叶日爷爷要的东西,他们都一样一样地送来了,最后把斯塔霞也抬了进来。她也是脸色蜡黄、紧闭着双眼,半死不活的,只剩了最后一口气。
叶日爷爷把门一关,把豌豆分别倒到两口锅里,又往斯塔霞的身上涂了蜂蜜和李子酱。他先把斯塔霞放到开水锅里烫,姑娘立刻被惊醒了,失声大喊起来。他又把她放到冰水锅里凉,这一来,斯塔霞喊得更凶了:
“救命啊! 大家快来救救我呀!”
人们听到凄惨的喊声,立即冲了进来。大家一看,斯塔霞已经快要死了,而叶日爷爷还在拚命地往她身上吹气呢。他头上的汗珠像雨一样地往下淌。
国王一看,斯塔霞已经变得不成人样了,她身上粘满了李子酱,鼻子上全是蜂蜜。国王生气地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个老家伙骗了我们!”
国王决定把叶日爷爷关进死牢,明天一早就杀头。
叶日爷爷终于被押上了断头台。一大早,刽子手就磨刀霍霍,国王亲自到场监斩。
叶日爷爷哭了,拚命地呼喊豌豆老头:
“喂,豌豆老头,你快答应我呀,快到这儿来吧!”
霎时间,豌豆老头跳到了断头台上。他轻轻地对叶日爷爷说:
“叶日呀,我倒是可以救救你,不过你得承认,是你偷吃了那块烙饼,又吹牛说自己会治病。”
叶日爷爷断然回答说:
“我当然是会治病的。那块烙饼不是我吃的,是你自己偷吃了!”
豌豆老头又叹了一口气,但是,他还是请求国王饶了老人一条命。
国王说:
“好吧,我赏你黄金,也饶了这个骗子,不过有个条件:你得把我的织女治好!”
豌豆老头立即跑进王宫,治好了斯塔霞的病。她和巴霞又肩并肩地坐到了一起,给国王编织美丽的花边。叶日爷爷被仆人押着,推出了王宫。
晚上,国王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把黄金赏给了豌豆老头。他拿到的黄金真是多极了,叫你数也数不清!
豌豆老头坐到一个大豆荚上,就像坐在大船上一样。他叫叶日爷爷坐在自己的身旁,把黄金也放在豆荚上。豌豆老头念了一个咒,大豆荚就飞到了天上,一眨眼,又落到了他和叶日爷爷初次见面的地方。
豌豆老头把黄金分成了三份,对叶日爷爷说:
“一份给我,一份给你,第三份给那个偷吃了烙饼的人。”
三堆黄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辉。叶日爷爷想起自己穷苦的身世,感慨万千,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他摆了摆手,说:
“我可没有吃你的饼,是你自己偷吃了!”
豌豆老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把自己的那份黄金包在豌豆花里,把第三份黄金也送给了叶日爷爷,并且对他说:
“叶日爷爷,你拿着这些钱回家去吧,我就留在这里了。以后你如果需要我,只要喊一声我就会来的,不过,只有在你说实话的时候,我才会帮助你。”
叶日爷爷告别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穿过林间小道,往自己的家乡走去。
快要到家了,叶日爷爷抬头一看,一个穿着鲜红色衬衣的小孙子正在向他跑来。他刚刚把孩子拥抱在怀里,路上忽然传来了疯狂的脚步声和吼叫声。叶日抬头一看,一头疯牛正向他们跑来。大地在颤抖,牛蹄下飞起了一阵阵的火星。
疯牛紧追着鲜红色的衬衫,飞也似的向叶日爷爷的小孙子扑过来,这个幼小的生命危在旦夕……
叶日爷爷急急忙忙地喊了起来:
“喂! 豌豆老头,快来救救我的小孙子吧!”
一眨眼的工夫,豌豆老头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豌豆老头对叶日爷爷说:
“你快承认吧,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就把黄金都给你!”
眼看疯牛已经逼近了小孙子,叶日爷爷撕破嗓子喊道:
“是的,烙饼是我偷吃了。可是我要黄金有什么用呢? 你还是救救我的孙子吧!”
豌豆老头高兴地笑了,他让疯牛变成了一棵粗糙的桦树。
从此以后,叶日爷爷就一直说真话了。
(朱兆顺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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