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经济是西门庆的女婿,也是西门庆的衣钵传人,一部《金瓶梅》,前半部写了西门庆的发迹变泰,后半部写了陈经济的败家毁灭,两人一前一后完结了《金瓶梅》的公案,可谓是一对尤物。
陈经济本是公子哥儿出身,生得标致,聪明伶俐,诗词歌赋、双陆象棋无所不通,更兼风流成性,与西门庆一样,酷爱女色,“见了佳人是命”。如果说西门庆除了追逐女人外还有事业上的雄心,那么,陈经济则舍女色之外别无他长。陈经济的父亲陈洪在朝中做官,是杨戬的同党,杨戬倒台,陈经济恐受连累,带着箱笼细软与其妻西门大姐一道来投奔岳父西门庆,从此也就开始了他滑稽而丑恶的人生史。初到西门庆家,陈经济手脚勤快,帮西门庆管工管家,十分用心,深得西门庆赏识,就连吴月娘也认为他是一个志诚女婿,把他唤入内室酬劳,使他得以和西门庆的其他妻妾接触。见到潘金莲后,他再也按捺不住贪色的本性,竟不顾礼义廉耻,勾引起自己的小丈母。他与潘金莲一拍即合,相互勾引,终于在西门庆的眼皮下勾搭成奸,使西门庆那本来就十分淫乱的家庭更加淫乱荒唐。陈经济不乏聪明才智,但他的聪明不是用在事业上,而是用于“绣帘窥贾玉,绮阁窃韩香”的风流韵事上,这就使他一身歪才,满肚鬼计,成为一个勾引女人的行家里手。他与潘金莲暗送秋波,与宋惠莲元夜调情,诱骗金莲的绣鞋向其索要汗巾,唱淫词艳曲挑逗潘金莲的情欲,谎称看蘑菇骗金莲入山洞行苟且之事等,无所不用其极,使他那位向以奸占女人闻名的岳父西门庆也相形见绌。最具讽刺意味的是陈经济偷了西门庆的爱妾,而西门庆竟一毫不觉,至死仍认为他是一个志诚女婿,并以家事妻女相托,把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岂不知西门庆这边一断气,陈经济那边就与潘金莲、庞春梅奸宿,成其“画楼双美”,把西门庆家搞得家反宅乱,臭名昭著。
如果说在西门庆生前陈经济畏于西门庆的威势还不敢放肆,那么,西门庆死后,他就肆无忌惮,大显身手,从客观上加速了西门庆家族的败亡。陈经济若是有点廉耻心与事业心,凭西门庆留下的那份家产,他说不定还会使西门庆家道中兴呢!然而,陈经济虽名为经济,却于经济之道一窍不通,相反在勾引女人上却得西门庆的衣钵真传,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奸耍小丈母潘金莲还不算,竟然在众人面前公开宣称孝哥像自己的儿子,戏弄大丈母吴月娘, 并说什么:“俺丈母听信小人言语, 驾我一篇是非。 就算我㒲了人,人没㒲了我?好不好,我把这一屋子里老婆都刮刺了,到官也只是合丈母通奸,论个不应罪名。如今我先把你家女儿休了,然后一纸状子告到官;再不,东京万寿门进一本,你家见收着我家许多金银箱笼,都是杨戬应没官赃物!好不好,把你这几间业房子都抄没了,老婆便当官办卖。我不图打鱼,只图混水耍子。”看,还有比这更无赖,更厚颜无耻的吗?这番话无异于陈经济的人生宣言,不是吗?他一生都在混水摸鱼,结果却被自己搅浑了的泥水淹死。他与潘金莲偷出了孩子,弄得满城风雨,被吴月娘一顿棍子打了出来,把潘金莲也发卖出去。陈经济仍不悔改,反而要赎潘金莲为妻,只因王婆售价太高,就去东京家中打点赎金,到家后骗了一车细软,匆匆去清河赎潘金莲,谁知晚了一步,潘金莲被武松杀死,使陈经济的美梦落空。陈经济贪爱潘金莲,并不是他与潘金莲有深情厚爱,而是因为潘金莲有美艳的容貌与特殊的风月手段,能满足他变态的性欲。
陈经济既好色又好财,唯独不好德,他趁吴月娘家因孙雪娥事件而闹得混乱时,扬言要告发吴月娘,逼使吴月娘把箱笼及西门大姐的妆奁等送还与他。他也想像西门庆那样做生意发财,却不善经营,无能为力,依靠地痞杨大郎,结果杨大郎哄他嫖娼宿妓,把他的本钱骗走。陈经济厌弃妻子西门大姐,把妓女冯金宝娶到家中,而把西门大姐打入冷宫,又得知孟玉楼嫁给李衙内,顿起觊觎夺取之心,拿着玉楼的簪子前去拐骗孟玉楼,却被玉楼用计诬为贼盗,打入严州府中,带去做买卖的金钱货物也被杨大郎拐走,落得人财两空。回家后又因冯金宝与西门大姐闹气而痛打辱骂西门大姐,逼得西门大姐自缢而死,被吴月娘家人把陈经济痛打一顿,搬走妆奁,并告状把陈经济提到县衙,陈经济虽然赎身出狱,但已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只有流落街头,寄身冷铺,充当花子们的顶火夫。中间虽经王杏庵两次扶助、劝导,他终不改悔,继续堕落。当道士时因充当大师兄金宗明的泄欲娈童而掌财权,从而旧病复发,与妓女冯金宝重续旧好,又被地痞刘二以道士包娼为名,扭送守备府。岂知陈经济时来运转,在守备府遇上旧好庞春梅,二人认为兄妹,春梅把陈经济接入府中,两人成为暗中夫妻。春梅又与他娶妻,助他银钱开酒店做生意,他又在酒店中包占了韩爱姐,可惜好景不长,在他与春梅苟合之时,被张胜杀死,结束了肮脏的一生。
陈经济是一个荒淫堕落的败家子形象,从某种程度上说西门庆的家业是毁在他手中的,他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写败家子的作品为数不少,如元杂剧中的《东堂志》,清李绿园的小说《歧路灯》等,但杨州奴与谭绍闻既是败家子也是回头的浪子,皆能改过自新。陈经济则执迷不悟,越陷越深,终至不能自拔,他与《红楼梦》中的贾珍、贾琏之流比较接近,他们的形象在封建社会中也许更为真实,更加典型。陈经济的堕落与毁灭,一方面来自个体的无耻贪欲,另一方面也来自社会对他的教育,他出身奸党之家,自幼本不会受到好的薰陶,到西门庆家后,西门庆荒淫的行径,家庭中污秽的环境,更使陈经济恶性膨胀,堕落加剧,他的一生经历了公子——浪子——败家子的三部曲。从创作意图看,作者写陈经济实是为了写西门庆,陈经济就是西门庆的化身,两人虽名为岳婿,实同父子,形为两人而实可合为一体,故西门庆死后陈经济就取而代之,成为《金瓶梅》后半部的主角——一个活脱脱的小西门庆,不仅接收了西门庆的遗产,也接受了西门庆的爱妾潘金莲与庞春梅。他贪欲成性,毫无道德,坏家逼妻,嫖妓宿娼,处处仿效西门庆。不同的是他比西门庆更下作,更无赖,也更无耻。他当乞丐,做道士,充娈童,无所不为,比西门庆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走的是西门庆没有走完的道路,可以说西门庆是发迹变泰的陈经济,陈经济是落魄失意的西门庆,有了西门庆的得意,也必然会有陈经济的失意。因此,陈经济的下场也是西门庆可能有的另一结局,陈经济若不是被张胜杀死,也必定会像西门庆那样纵欲而亡,而西门庆若不是纵欲早死,焉知其不是像陈经济那样被人杀死。两人相互衬托,相互依存,前后补充。因此,我们在读《金瓶梅》时千万不可看了西门庆的暴发得意而忘了陈经济的落魄失意,作者在书中用一副笔墨写了两个人物,同时又通过这两个人物结构了一部大书,使西门庆的发迹与陈经济的败辱前后照映,发人深思。
若从性格特征分析,西门庆与陈经济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典型,同是荒淫无耻之人,西门庆是发迹创业的“英雄”,陈经济则是毁家败业的小丑;西门庆满身骄横的霸气,陈经济则一身猥琐的贱骨;西门庆在人生的旅途上春风得意,陈经济在人生的战物上却是丢盔败甲;西门庆因事业的成功而纵欲过度,自戕身死,陈经济则因毁家败业而流浪钻营,死于人手,两人遭际相反,性格迥异,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寓意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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