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宅片儿分成两户人家,东院孬孬,西院臭臭。俩家居中垒起一道黄土墙, 矮矮的。 孬孬家的鸡常越墙而过到臭臭家串门;臭臭家的小黄狗也不隔天地到孬孬家溜溜。那堵墙像是一道雾障,似有还无。两家睦邻友好,如同一家。
孬孬家有一眼压水井,水很甜。臭臭家也有一眼压水井,臭臭和他的女人说不如孬孬家的水甜,以后就常到孬孬家去挑水。
孬孬家有一只水桶,臭臭家也正好有一只。逢臭臭或他的女人到孬孬家挑水,孬孬常招呼臭臭到屋里坐坐抽袋烟;孬孬的女人也常招呼臭臭的女人到屋里闲唠几句。有闲嗑牙的东西便抓上两把塞到臭臭女人的手里。要么是臭臭催女人,要么是女人催臭臭快快挑了水回家,等着急用呢,他或她这才怏怏地离开屋子,并丢下一句:改时候再歇着。
若是孬孬家的桶放在井旁,臭臭或是臭臭的女人会把桶压满水提到孬孬屋里,孬孬或是孬孬的女人说: 咳,又叫你提了一桶,缸里水满呢!要不就说家里人手闲呢!脸上满是内疚和感激。
臭臭家用了桶也不急着送,孬孬家压水就径直到臭臭家去拿。照样,臭臭招呼孬孬到屋里坐坐抽袋烟; 臭臭的女人招呼孬孬的女人到屋里闲唠几句。有闲嗑牙儿的东西便抓上两把塞到孬孬女人的手里。要么是孬孬催女人,要么是女人催孬孬快快拿了桶回家,急着用水呢!他或她这才怏怏地离开屋子,顺手提起一对水桶出门一拐到自家院里。两只水桶情同手足,形影不离。
不知什么时候,孬孬家新添了一只水桶。臭臭或是臭臭的女人再到孬孬家挑水,孬孬和女人依旧好好相待。臭臭或是臭臭的女人提走了水桶依旧不急着还,可孬孬家便将就一点,懒得去臭臭家提,家里还有一只嘛!臭臭和女人再也等不到孬孬或孬孬的女人去提桶,便觉得缺少点什么,心里没着没落的,便慌慌忙忙把桶送了回来,屋里也不再久坐。日子一长,臭臭和女人便有些不自在,最终也买了一只桶。自此,再也未借孬孬家的桶。吃水么,依旧到孬孬家去挑。
这几天,臭臭从集上割回一块肉,又驮了些酒菜回来。臭臭的女人说:赶明儿个好天儿也请人打一眼甜水井。
选自《小说界》1988年第4期
【赏析】 只因新添了一只水桶,两户人家的关系就变化了。这是什么缘故呢? 是因人的感情不能掺入一点杂质?是物质的增减,必然引起感情的变化? 是类似于契诃夫《小公务员之死》中的小公务员那种病态敏感?还是感情生活必须要“投桃报李”,在相互的感应中才能成长呢?
小说的语言是唠叨而重复的,尤其在写臭臭与孬孬两家借还水桶的来往时,不厌其烦地把臭臭或他的女人到孬孬家挑水,孬孬家如何如何写了一遍,又把孬孬到臭臭家取水桶时,孬孬又受到了如此这般的回报,刻板地重复了一下。而这种写法,正能写出两家那种缺少内涵的友情;缓慢而冗沓的节奏,正能表现出臭臭孬孬们那种慢节奏的、单调乏味的生活。然而,他们恬然地生活在这种生活中,一切都很正常。像那两只水桶一样,借来拿去,情同手足;但也正如两只水桶间的“情”一样,是一种派生出来的需要,其本身却空空无物。
一只水桶加入了,原来情同手足的两只水桶难免要分手;而两户人家之间的“情”也是如此的脆弱,被新添的水桶轻而易举地打搅了。一方(孬孬家)发现离开了这种“情”也便这么过,甚或过得更自然些; 一方(臭臭家)的心里“没着没落的”,甚至不自在起来,可是缺少的什么,对他们也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这时,他们才发现连系他们情感的纽带其实是那么微弱,容易断裂。
贫贱之交,真的就那么牢固吗?这是无意中提出了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建立在贫乏单调之上的友情。情形自然有许多种,但较多的是一种“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即通过物质上的互通有无而搭起的感情桥梁。若再加入一些物质的压力,这桥梁便有断裂的危险。常有人谴责富贵而弃贫贱之交者,对这种现象的断判就那么简单吗? 既然本身只是建立在同等物质水平的基础上,物质基础变了,那本来就虚幻空洞的情感岂能不变?只要两者之间未因物质因素而产生出真正情感,这种悲剧便将永远发生下去。臭臭家也买了一只新水桶,也要打甜水井了,那么建立在新的平等基础上,他们之间是否会再生出那种不冷不热、不得不失的情感来呢?应当会有的。但是,还会被新的东西所打破。
那雾障一样隔开两家的墙,似有还无,但还在。而横在人们心灵中的墙,要想拆掉,更为难事。臭臭和他的女人“纳闷儿”之后,终于悟出症结所在,买桶打井。那么,人们心灵的沟通,只能寄希望于具备同样的物质水平吗?更为重要的,恐怕还是要各自在心灵中挖掘一口“甜水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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