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沈承
余所居,膝头支壁,矮窗罥秋莽中,客至幽,不能竟一语。一日云彦入访,解衣坐户限上,呼主人曰:“来!来!吾有近草在,子谓我何?三年磨铁,袖里蛟飞,笔若不灵,终当烧作灰吞耳。”因纵论当今逢年伎俩。双眼俱白,须髯怒张,快风簌簌,穿窗纸而出,豆花瓜叶齐响。予释草尾,抗声谓曰:“时无英雄,故竖子成名。咄咄奇文,不可共世欣赏耶!请版行一二,立望国门尘起,是吾党吐气之秋也。”云彦大喜,携其草便去。
——《即山集》
沈承“才故空群而气横思奇”,尤好写赠序,常以这种临别赠言式的小文抒发自己的情怀意绪。《云彦小草序》就是一篇写得十分精彩的赠序。
文一开始先写了作者自己居处的破陋不堪。“膝头支壁”,极言房屋之低矮;“矮窗罥秋莽中”,言低矮的窗户像是悬挂在秋色笼罩的荒原之上。这里既点明了季节,又以一个“罥”字,生动地表明了窗之简陋,兼衬荒原的辽阔。有客来时,这昏暗的屋室中几乎无法交谈。
然而,就是这荒僻的陋室,却有奇人光临,真可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居室之陋,反衬出来客之奇和陋室主人之不凡。作者并未对来客作一句旁白式的介绍,而是让人物以自己的举止、言谈、神态,塑造出一个熠熠生辉的形象。他解开衣服,坐在门槛上,然后不等主人迎接,便大喊着“来!来!”。接着,来客开门见山,呈出最近写好的文章,并夸赞自己三年苦练,若主人认为不佳他便烧之。云彦其人直率豪迈的性格已灼然可见了。于是,主客二人抚卷共览,云彦自诵其文。作者以夸张而传神的几笔,勾勒出了云彦奇特不凡的风采。云彦纵论当世流弊,情绪激昂时,“双眼俱白”,完全是魏晋名士阮籍对不屑之辈报以白眼的遗风;“须髯怒张”,其强烈的气势竟使室内疾风顿生,破窗而出,刮得窗外豆花瓜叶沙沙作响。主人被他的神情意态所感染、激动,不禁高声赞叹。“时无英雄,故竖子成名”,抨击世风,措语激烈;“咄咄奇文,不可共世欣赏”,乃言如此奇妙之文一般世俗之辈是不能欣赏的。而主人无疑是云彦的知音,他领略到了其文的价值,因而鼓励其刻版印行,激起广泛影响,并预言这便是我们这些人扬眉吐气之时。这番话体现出他与云彦思想的相通相契。
这篇小品文尚不足200字,却叙事完整,人物生动,意旨鲜明,出色地表现了明末那些生活困顿、位卑不忘忧国的正直文人的精神面貌,奇警可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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