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罗隐
夏之癸,商之辛,虽童子妇人皆知其为理矣,然不知皆当其时则受其弊,居其后则赖其名。
夫能极善恶之名,皆教化之一端也。善者俾人慕之,恶者俾人惧之。慕之者必俟其力有余,惧之者虽寝食不忘之也。癸与辛,所谓死其身以穴过者也,极其名以横恶者也。故千载之后,百王有闻其名者,以缩项掩耳;闻尧舜者,必气跃心跳。慕之名与惧之名显然矣!而慕之者未必能及,惧之者庶几至焉。是故,尧舜以仁圣法天,而桀纣以残暴为助。
——《谗书》
〔注释〕 癸:指夏代国君履癸,即夏桀。辛:指商代君主帝卒,即商纣王。 或曰,“理”字前脱“不”字。
〔赏析〕文章之妙,在观点新颖。本来,重视正面、反面教员的作用,“皆教化之一端”,这观点不算新;新在他重点议论反面教员的特殊功能,不但不可或缺,而且有时能起到正面教育不能替代的作用。作者说得好,“闻尧舜者,必气跃心跳”,就是说正面教育能使人感动,但是,要使感动变为学习的行动,还得“俟其力有余”。“见贤思齐”,往往是止于“思”的;至于起用反面教员,又如何呢?作者认为闻桀纣者“必缩项掩耳”,甚至“寝食不忘”,其刺激之强烈,印象之深刻,比之娓娓劝善的正面宣传更能收到效果,所以他提出一个新鲜的论点:“慕之者未必能及,惧之者庶几至焉。”使人敬仰的未必人人能做到,而使人震怖恐惧的恰恰容易引起人们警戒。这话全无道理么?不!应当承认有几分道理的。
罗隐的文章是给“百王”者的,希望封建统治人物能从桀纣身上受到震动,不要把坏事做绝。文章的题目,有人解释为“挽救”夏商二帝,我想不如理解为求救于夏商二帝为好。因为文章并没有挽救桀纣的意思,倒是以桀纣这一对反面教员的残暴事来规劝后来的“百王”的。
诚然,桀纣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暴君,因残暴荒淫而亡了国,应该说是合适的反面教员。但是,以古为镜,虽可知兴替,以人为镜,虽可明得失,可为什么定要挑选远古那两个昏王呢?难道从桀纣以至罗隐的唐代其间就没有比桀纣更典型、更残暴荒淫的帝王了么?当然不是。只不过以后的史家懂得使用曲笔,懂得“为尊者讳”了,即使写前朝史事,也谨慎小心,千万别被视为“指着和尚骂秃驴”,触犯当今圣上的尊严。一般说来,只要没在你手上亡国,史书上总是美誉多于责难的。唐代的李隆基的荒淫误国比之商纣如何?因为他没有丢掉江山,照样是“风流天子”;如果是开国君王,那就更是一番评价。秦嬴政坑儒坑卒,杀人盈野,至今还是被人颂赞的“千古一帝”呢!他以残暴赢得了江山,即使残暴甚于桀纣也不会比作桀纣的。
桀纣离罗隐的年代太远,离现代更远,史书上写的关于他们几条罪状,如酒池肉林、挖心炮烙等等,也嫌太原始、简略,“桀纣”一词只能作为暴虐的象征看。因此,引此为鉴,还须补充生动具体的反面教材,这只能在近处找。罗隐那个朝代有位皇帝唐太宗李世民,他确是时时事事想到桀纣那对暴君的。他曾对侍臣说:“朕又闻桀纣,帝王也,以匹夫比之,则以为辱。颜闵匹夫也,以帝王比之,则以为荣。此亦帝王深耻也。朕每将此事以为鉴戒,常恐不逮,为人所笑。”但在处理国务时,他更多地是用隋炀帝杨广亡国的教训来反思、对比。殷鉴不远,可比性强,帮助他兢兢业业,实现了“贞观之治”。他由于利用了杨广这个桀纣的“好助教”而获得了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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