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惟拘儒老生不可与言文。耳多未闻,目多未见,而出其鄙委牵拘之识,相天下文章,宁复有文章乎?予谓文章之妙,不在步趋形似之间,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自至,怪怪奇奇,莫可名状,非物寻常得以合之。苏子瞻画枯枝竹石,绝异古今画格,乃愈奇妙; 若以画格程之,几不入格。米家山水人物,不多用意,略施数笔,形象宛然,正使有意为之,亦复不佳。故夫笔墨小技,可以入神而证圣,自非通人,谁与解此?
吾乡丘毛伯选海内合奇文止百余篇,奇无所不合。或片纸短幅,寸人豆马; 或长河巨波,洶洶崩屋; 或流水孤村,寒鸦古木; 或岚烟草树,苍狗白衣; 或彝鼎商周,丘索蚊典。凡天地世间奇伟灵异、高朗古宕之气,犹及见于斯编,神矣化矣!夫使笔墨不灵,圣贤减色,皆浮沉习气为之魔。士有志于千秋,宁为狂狷,毋为乡愿。试取毛伯是编读之。
(《汤显祖诗文集》)
【赏析】本文是汤显祖为丘毛伯所编《合奇》一书写的序言。作者跳出一般序文写作的窠臼,不急于介绍书的作者与内容,而是独抒己见,开门见山谈作文之道,指出写文章要独抒个人的“自然灵气”,这样文章就能“怪怪奇奇,莫可名状”。如若写文章抹煞个人性灵,跟着别人“步趋”,千人一面,千部一腔,“宁复有文章乎”?象苏轼、米芾的画,不拘常格,有个人特色,抒个人灵气,“乃愈奇妙”。接着作者介绍丘毛伯所选之文,虽然篇幅长短、内容风格各异,但都是抒发个人性灵,有独到之处,囊括了“天地间奇伟灵异、高朗古宕之气”的奇文。由此作者进一步慨叹道: “士有志于千秋,宁为狂涓,毋为乡愿。”更进一层,翻出新意,却又戛然而止,让读者自己去体会作文与做人的关系,自是意味深远。
本文虽是书序,却并不局限于介绍,有评论,有分析,既论作文,又论做人。笔锋犀利,文气畅通; 逻辑性强而又形象鲜明。介绍《合奇》文的内容,不是繁琐地一一举例,而是以形象描绘指示不同的形式与风格。“寸人豆马”言文之简短; “长河巨浪”言文之气势; “流水孤村,寒鸦古木”言文之清幽; “岚烟草树,苍狗白衣”言文之流动; “彝罪商周,丘索蚊典”言文之古朴,皆生动传神,使人不由得深感本文亦就是一篇“自然灵气、恍惚而来”的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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