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闺塾》是《牡丹亭》中的一场重头戏。人们常激赏汤显祖文词的清丽细腻,其实,他的艺术成就远不止此。《闺塾》一出,在戏剧冲突的处理、人物说白、细节描写等方面,就足以使人拍案叫绝。
《闺塾》后被称为《春香闹学》。这“闹”字,颇能道出戏的喜剧气氛。
帷幕开时,作者设置了一个非常独特的场景。
我国古代戏曲中没有舞台布置,环境气氛依靠人物角色在表演中传出。《闺塾》开场,塾师陈最良走了出来,念了四句定场诗,然后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备课。这是一个啃了不少诗书、却又落到绝粮境地的腐儒。感恩知遇,是要准备严格执行杜宝交给他约束青年身心的使命的。他把毛诗潜玩一番,却未见学生动静,认为“娇养得紧”,便敲打云板,催促杜丽娘上课。
陈最良开口“子曰”,闭口“诗云”,迂得可笑。此人又神经麻木,“从来不晓得个伤春”。作者让他首先上场,咿咿呜呜地哦吟,就使书房里面平添又霉又酸的气息,把人压抑得不易喘气。
不过,在书房外边,却是春光明媚,“蚁上案头沿砚水,蜂穿窗眼咂瓶花”。虫蚁儿正趁着春光喧喧嚷嚷。窗外,不时传进“卖花声”,响起了春天的呼唤。作者还让观众知道,紧靠着书房,就有座大花园,“绕的流觞曲水,面着太湖山石”,“花明柳绿”“委实华丽”。一堵墙隔着一重天,书房内外的气氛,构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看过一幅名画,画面上一个穿着全黑衣裙的寡妇,呆滞地凝望着一堆五颜六色的鲜花。气氛的不协调,产生了异常奇妙的艺术效果。《闺塾》对氛围的处理与此相类。不协调的场景,既推进戏剧冲突,又较好地衬托出人物内心的矛盾。
二
在《闺塾》中,作者从正面酣写春香闹学,写她和陈最良的性格冲突。
春香对读书本来就不感兴趣,她诅咒“昔氏贤文,把人禁杀”,嘟哝着上场。陈最良用大道理把她们训斥一通,春香不以为然,回嘴道:“知道了。今夜不睡,三更时分,请先生上书。”话中带刺,木讷的陈最良被弄得无言以对。这一段,是上课前的“闹”。笼罩在书房使人窒息的气氛,开始被顽皮尖利的春香打破。
陈最良讲述《诗经》的起始,春香还算留心,她不懂就问:那雎鸠是“怎样声儿”?在这里,剧本规定了一个绝妙的细节:
(末作鸠声。贴学鸠声诨介)
请读者掩卷想想,一个正儿八经的老头,下意识地像孩子那样叽叽咕咕叫了起来,不是十分滑稽吗?春香一见老师的憨态,也乐不可支,乘机诨闹。这时候,满台“鸟”叫,令人喷饭。
春香觉得听书颇为好玩,越发认真,老师讲一句,她要问一句,并且自作聪明地对“在河之洲”作了极为有趣的诠释。当她问到那些“幽闲女子”、君子们“为甚好好的求他”时,陈最良狼狈不堪,只好把她喝住。学生天真,先生尴尬,在观众的哄笑声中,书房里严肃宣讲的气氛,被闹得烟消云散。
如果说,春香在拜见老师时是有意给他一点颜色看看的话,那么,这一次,她的“闹”却是无意的,她是实心实意地想弄清诗书的意思,谁知反弄出连篇笑话。李渔曾认为:“我本无心说笑话,谁知笑话逼人来,斯为科诨之妙境耳”。由于汤显祖根据人物性格发展喜剧性冲突,从而达到“水到渠成,天机自露”的妙境。
书讲完了,又要模字,春香兴味索然,便说“学生领出恭牌”,乘机溜下。溺尿回来,她告诉小姐:外面“原来有座大花园,花明柳绿好耍子哩!”陈最良一听,立即要打;春香毫不客气,针锋相对。这一来,舞台上热闹得够瞧了:
(末做打介),(贴闪介),(贴抢荆条投地介)。
这场戏,虽然不像武戏的“开打”,但老师抡起荆条,丫头东躲西闪,一连串大幅度的动作,却是十分火爆。特别是当春香缴了陈最良的械,把它掷之于地时,喜剧性的冲突进入了高潮。这一掷,充分表现出春香对陈最良的轻蔑,什么封建礼法、师道尊严,统统被她掷到东洋大海。
春香的几次诨闹,动机、分寸各不相同。作者通过不同的“闹”,把陈最良的迂腐气,小丫头的泼辣劲,清晰地勾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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