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人生
我想——我想开放我的宽阔的粗暴的嗓音,唱一支野蛮的大胆的骇人的新歌;
我想拉破我的袍服,我的整齐的袍服,露出我的胸膛,肚腹,肋骨与筋络;
我想放散我一头的长发,像一个游方僧似的散披着一头的乱发;
我也想跣我的脚,跣我的脚,在巉牙似的道上,快活地,无畏地走着。
我要调谐我的嗓音,傲慢的,粗暴的,唱一阕荒唐的,摧残的,弥漫的歌调;
我伸出我的巨大的手掌,向着天与地,海与山,无餍地求讨,寻捞;
我一把揪住了西北风,问它要落叶的颜色,
我一把揪住了东南风,问它要嫩芽的光泽;
我蹲身在大海的边旁,倾听它的伟大的酣睡的声浪;
我捉住了落日的彩霞,远山的露霭,秋月的明辉,散放在我的发上,胸前,袖里,脚底……
我只是狂喜地大踏步地向前——向前——口唱着暴烈的,粗伧的,不成章的歌调;
来,我邀你们到海边去,听风涛震撼大空的声调;
来,我邀你们到山中去,听一柄利斧斫伐老树的清音;
来,我邀你们到密室里去,听残废的,寂寞的灵魂的呻吟;
来,我邀你们到云霄外去,听古怪的大鸟孤独的悲鸣;
来,我邀你们到民间去,听衰老的,病痛的,贫苦的,残毁的,受压迫的,烦闷的,奴服的,懦怯的,丑陋的,罪恶的,自杀的,——和着深秋的风声与雨声——合唱的“灰色的人生”!
(写于1923年10月12日。1923年10月21日《努力周报》第75期。)
赏析
这是一个有着良知的知识分子面对国仇家恨时,痛苦的情感的一次诗意的爆发。他要无限膨胀自己的力量,为的是改变现实,改变命运,然而这一切并不能像当日李白“明朝散发弄扁舟”一样潇洒,毕竟李白面对的是个人沉浮,而徐志摩哀痛于整个时代民族的苦难。所以最后喊声便带着哭腔,高亢也归于悲伤,那灰色的人生并不值得歌唱,然而高声地唱着,“和着深秋的风声与雨声”便成了对痛苦的昭示。而这昭示的目的当然既是控诉又是激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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