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山道上,看见崖上一枝红花,艳丽夺目,向路人迎笑。详细一看,原来根生于石罅中,不禁叹异。想宇宙万类,应时生灭,然必尽其性。花树开花,乃花之性,率性之谓道,有人看见与否,皆与花无涉。故置花热闹场中花亦开,使生万山丛里花亦开,甚至使生于孤崖顶上,无人过问花亦开。香为兰之性,有蝴蝶过香亦传,无蝴蝶过香亦传,皆率其本性,有欲罢不能之势。拂其性禁之开花,则花死。有话要说必说之,乃人之本性,即使王庭庙庑,类已免开尊口,无话可说,仍会有人跑到山野去向天高啸一声。屈原明明要投汨罗,仍然要哀号太息。老子骑青牛上明明要过函谷关,避绝尘世,却仍要留下五千字孽障,岂真关尹子所能相强哉?古人着书立说,皆率性之作。经济文章,无补于世,也会不甘寂寞,去着小说。虽然古时着成小说,一则无名,二则无利,甚至有杀身之祸可以临头,然自有不说不快之势。中国文学可传者类皆此种隐名小说作品,并非一篇千金的墓志铭。这也是属于孤崖一枝花之类。故说话为文美术图画及一切表现亦人之本性。“猫叫春兮春叫猫”而老僧不敢人前叫一声,是受人类文明之束缚,拂其本性,实际上老僧虽不叫春,仍会偷女人也。知此而后知要人不说话,不完全可能。花只有一点元气,在孤崖上也是要开的。
(1935年9月16日《宇宙风》第1期)
赏析 本文原有一个总题叫《姑妄言之》。在此题下有两篇短文: 《孤崖一枝花》、《无花蔷薇》。这里选的是第一篇。
“有话要说必说之,乃人之本性”,这是《孤崖一枝花》一文的主旨所在。作者将说话看作人之本性,虽不免显得肤浅,然而在言论不得自由的旧中国,或者说在人性受到压抑,人们不能一吐为快的那个黑暗时代,还是有积极意义的。
以事取譬,托物言志,是这篇杂文写作上的突出特色。作者从孤崖顶上一枝盛开的红花写起,由花之应时而放,联想到人有话总是要说的。这是以自然之物来取譬。进而又以人事来进一步说明这一道理,屈原之哀号太息,老子之着书立说,亦“皆率性之作”,即使古时着成之小说,也是在“不说不快之势”下产生的。经过这样以取譬方式所进行的层层剖析,很自然地得出结论: “知此而后知要人不说话,不完全可能。”文章虽短,结构层次明晰,使人一目了然。
比喻,本是杂文常用的写作手法,它可以强化作者要讲的道理,并且能使抽象的道理形象化。“有话要说必说之”,“要人不说话是不可能的”,这个道理本来就是浅显的,如果采用浅层次的直接表述的方式,更不易引起人们的警醒。作者另辟蹊径,由孤崖顶上花之怒放联想开去,先生发出一种议论: “故置花热闹场中花亦开,使生万山丛里花亦开,甚至使生于孤崖顶上,无人过问花亦开。”进而推论出 “有话要说必说之,乃人之本性” ,比喻的本体与喻体在联想中结合,这就使本来浅显而抽象的道理具有了形象性和丰富的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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