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鉴赏〕 “中”的观念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以至于中国之国名即以“中”为名,作为中国早期最为重要的思想家之一,老子在《五章》中就以橐籥(风箱)这器物来喻说这无所偏倚的守中道理:这橐(壳)为函以周罩于外,这籥(管)为辖以鼓扇于内,而这籥(管)只有保持一嘘一吹的平衡守中运动,这风和气才能生化不竭、呼呼而出、源源不断;落实到行动中,在处事为人上无所偏倚、平常中庸、说话中性、不走极端,对人对事不作简单的肯定和否定,也即老子所说的:“多言数穷,不如守中。”以至于人的思想也至中至虚,不偏倚于一处一时,这样就能应对或左或右的思潮、或上或下的激荡,以不变防万变。
如果说上述老子的风箱这器物喻说这处“中”道理有些转弯抹角的话,那么我们这里用“十”字图形来表示处“中”,可能就显得更直接了当了。那就是说,所谓处(取)“中”就是处“十”字中的中心点。而按传统文化看来,这“十”字如稍作旋转(45°),便成了“×”(五),所以传统文化中往往将“×”(五)与“十”放在一起理解的。这样,所谓处“十”字的中心点(取中),也就是处“×”(五)的中心点。正因为这样,《逸周书·宝典解》会说:“五,中正”,《说文》会说:“×”(五)是“阴阳在天地间交午也”。而这里的“中正”(取中)也就是指“不偏倚”。按刘安在《淮南子·诠言训》的话来说:“人虽东西南北,独立中央”,“无去无就,中立其所”。
那么,这取“中”(独立中央)又有什么好处呢?好处有二。其一,独立中央(取中)的话,可以与东西南北、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处于等距离中,表现出的社会功能就可以对来自于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人与事不作厚此薄彼和简单的否定和肯定,所以也就能省却不少麻烦和争斗。这样也就能在原本就动荡、模糊、不确定的社会中防不确定的事过多发生。魏晋名士司马徽大概就靠这种“取中”来防身的,《世说新语·言语》注引《司马徽别传》讲到:“徽字德操,颍川阳翟人。有人伦鉴识,居荆州。知刘表性暗,必害善人,乃括囊不谈议时人。有人以人物问徽者,初不辨其高下,每辄言佳。其妇谏曰:‘人质所疑,君宜辨论,而一皆言佳,岂人所以咨君之意乎?’徽曰:‘如君所言,亦复佳。’”同样,处社会变动、不确定、模糊性增多的时代的老子,大概也是用此“取中”来混迹社会的。以后老子的继承者庄子就是用“处材与不材”来说明这一道理的。
因为对事物不作厚此薄彼和简单的肯定和否定(取中),所以用哲学的语言来说又称为“无”;因为不作厚此薄彼和简单的否定和肯定,“每辄言佳”,所以它的信息量也就是“无”。也因为“持无”(取中、持中正),所以这社会功效也就会被王衍说成是:“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而不存者也;阴阳恃(无)以化生,万物恃(无)以成形,贤者恃(无)以成德,不肖者恃(无)以免身。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晋书·王衍传》)。
其二,独立中央(取中)的话,正好可以照顾到东西南北、上下左右、四面八方,这照王弼说来是“处璇玑(中心点)以观大运”,“据会要(中心点)以观方来”(《周易略例·明象》)。这中心点(取中)可以既能东又能西,既能寒又能暑,既能上又能下;它又能既不东不西、又能不上不下,表现出的社会功能就可以对这不确定的变化形势作随时调整、与时俱进,如要东也即能东,如要西也即能西,以致不会被社会过快地淘汰,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因为既能做到“能寒能暑”、“能上能下”、“能东能西”,又能做到“不寒不暑”、“不上不下”、“不东不西”,独立中央,所以它在王弼眼里是“万物之母”;执著于这“一”(母)点,就可以御“众”,就可以无往而不胜,按王弼在《老子指略》中说来是:“天不以此(无、中正)则物不生,治不以此(无、中正)则功不成”,“虽今古不同,时移俗易,此不变也”,“(尽管)古今虽殊,运国异容,中之为用,故未可远也”(《周易略例·明象》)。
也因为“处中”(取中)有如此的社会功效,所以这“处中”(取中)也就历来受到重视,如《史记·五帝本纪》说:“帝喾溉(既)执中而遍天下,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服从”,《礼记·中庸》也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在这些人看来,“中”是治理天下的根本理念。以至于在新发现的清华简《保训》中还记载着周文王对周武王的“中道”遗训。
如此的话,也就可以充分理解孔子对“中”的热爱和喜好了。孔子在承认事物存在着两个极端(左与右、过与不及)的前提下,提出“允执其中”(《论语·尧曰》),认为最好的治政手段和理念就要像舜一样“执其两端,用中于民”。所以后来的子思的《中庸》会说:“用中为常道。”这在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章句》中的解释是这样的:“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当然,精微之极致也”。诸如此类的“中道”言论实在太多、举不胜举。要说对“中”的社会功效说得最到位的要数隋唐王通,王通在《中论》中说:“天下之危,与天下安之。天下之失,与天下正之。千变万化,吾常守中矣。”
无独有偶,西方哲学对“中”也青睐有加。亚里士多德就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提出“黄金中道”的思想。古希腊普罗泰戈拉也认为:一切事物,中道为最美好。近代帕斯卡尔在《思想录》中说:“脱离了中道就是脱离了人道。人的灵魂的伟大就在于懂得把握中道;伟大远不是脱离中道,而是决不要脱离中道。”……限于篇幅,我们在此不作一一引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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