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善数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
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
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是谓要妙。
〔注释〕 辙迹:古代车辆在泥土地上行走,车轮辗过后留下的痕迹。 瑕谪:缺点、过失、疵病。 数:计算。筹策:古代计算物数时所用的竹片叫筹策,相当于现在所谓的“筹码”。 关楗:《说文》:“关,以木横持门户也。楗,歫(拒)门也。”关楗即门闩;楗通键。 约:也作绳解。绳约:用绳束(缚)物。 袭:承袭;有不露、掩蔽、含藏的意思。明:聪明;指一种与“道”相符的智慧。 资:资取、借鉴。 要妙:幽深而精妙;河上公曰:“能通此意是谓知微妙要道也。”
〔鉴赏〕 本章老子以“善行”、“善言”、“善数”、“善闭”、“善结”,喻说有道之人轻有形有为,贵无形无为。以此救人、救物,使天下无不救之人,无可弃之物;以此善待天下善人不善人,使之相反相成,以达到幽深精妙的境地。
此章开头的“善行”、“善言”、“善数”、“善闭”、“善结”,总被人认为是一种“君人南面之术”(《汉书·艺文志》),是一种“权术”。如任继愈《老子新译》中说到:“这一章上半部分讲‘无为而治’的一些权术。”而古棣、周英在《老子校诂》中讲得更明确,认为“善行”、“善言”、“善数”、“善闭”、“善结”是比喻讲“君人南面之术”,“其总的精神是:聪明的统治者说话做事要不留形迹,不被人抓住辫子”;还将“善言”、“善数”、“善闭”、“善结”解释为:“善言,就是抽象、模棱两可,以便异日或将来任意解释,左右逢源”,“善数,用来比喻统治者做事不着形迹”,“善闭,是喻统治者做事要善于关闭而不可开启,意谓不让人窥测底细”,“善结,用打结束物以喻统治者做事要不留痕迹,谁也不可能推翻”;并认为如不将“善行”、“善言”等“看做用以隐约地讲述‘君人南面之术’,讲述‘权术’的根本原则”,“就成了不可理解的东西”。
然而,《老子》语具多义性,所谓不将“善行”、“善言”等看作“君人南面之术,就不可理解”也只是具一定境界的校诂者对这“一语”中的“一要义”的发挥和理解,并非是老子这“一语”的全部要义的发挥和理解。实际上,老子用这“五善”是想确立一种“要妙””、“一种“精神”,即世界上的很多事情(物)是无法(也无必要)一定作如此对应、如此确定的,这就如车轮与辙、筹策与数、关楗与门、绳约与结并非一定对应如此确定一样;世界上的很多事情(物)也并非是能刻意追求、有意作为所能做到的,刻意追求、有意作为大概只能“追求”到事物的一方面,“作为”成事物的一部分,“无为”反能“无不为”。正因为这样,所以老子在“无为”思想的基础上,认为具有上述这种“要妙”、“精神”的人就能做到:“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善数不用筹策,善闭而无关楗,善结而无绳约”,这就像下围棋一样,所下的每步棋,并非一定要在下子时即在这个空间确定地位、即在这个时间立见成效,他所取的是大势,他所用的是大用,他不求简单的因果关系,他不求线性的一因一果、一轮一辙、一门一闩、一绳一结……
正因为这样(非线性、非一一对应),所以具有这种“要妙”、“精神”的先秦孟尝君不因盗狗之士、捕鼠之人、鸡鸣之客而弃之不养,他是无所不容、无所不包、无所不养;他养士不求立即回报而广大悉备,他知道说不定哪天会派上这些人的用处而随时成务,果真时值过关,恰用鸡鸣之客。这大概就是上述“要妙”、“精神”的具体运用。在这种“要妙”、“精神”作用下,天下大概是“无不救之人,无可弃之人”的,天下人才大概是“无所不有、无奇不有”的;而这种“无不救之人,无可弃之人”,照清魏源说来还会因“善行无辙迹”而“潜移默运,销之于未然,转之于不觉,救人而无救人之迹”(《老子本义》)。由此,老子将这称为“五善”下的“六善”——“常善救人”。
也正因为这样(非线性、非一一对应),所以具有这种“要妙”、“精神”的魏晋陶侃不因竹根、木屑“无用”而弃之,在陶侃眼里,竹根、木屑皆为家什,这些“家什”说不定哪天会派上用场。果真,恰逢雪后放晴,这木屑就被铺于地上而防行走打滑;恰逢组装船只,这竹根就被制成竹钉而用于造船。这大概也是上述“要妙”、“精神”的具体运用。在这种“要妙”、“精神”作用下,这天下大概是“无物可弃”、物尽其用的。故此,老子又把这称为“五善”下的“七善”——“常善救物”。
而这种“常善救人”和“常善救物”,按魏源说来又是“真圣人袭明之妙用”,这“妙用”,相当于“道体”(要妙、精神)下的“道用”。
由上述“要妙”、“精神”而衍推,《老子》本章最后认定,善为师、恶为资的关系也并非能作如此简单的看待,如效仿上述“常善救人”,这其中的关系不也是相当“精妙”的吗?这大概就是《老子》本章最后想要蕴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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