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物

　　本篇由十几段文字组成，表达了一切顺应自然之道而抛弃外物之累的主张。在此节选“庄周家贫”“儒以《诗》《礼》发冢”“宋元君夜半而梦”三段，来阐明外物往往是虚伪的，不可企求，得道者往往无心于外物反而成功，所以“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其所誉”;“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所以只有保持天性，顺应自然，才能避免意外祸害。

　　一

　　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①。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②，将贷子三百金，可乎?”

　　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③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fù)鱼④焉。周问之曰： ‘鲋鱼来⑤，子何为者耶?’对曰： ‘我，东海之波臣⑥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 ‘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⑦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⑧，我无所处。我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⑨”

　　【注释】

　　①监河侯：监管河工的官员。②邑金：封地的赋税。③中道：半路。④鲋鱼：鲫鱼。⑤来：语气助词，没有实在意义。⑥波臣：水波中的臣子，也就是水族中的一员。⑦激：引发。⑧常与：经常相互依存。⑨然：则。曾：还。

　　【译文】

　　庄子家很穷，于是前往监河侯家借粮。监河侯说：“可以。等我收取封地的赋税后，就借给你三百金，可以吗?”

　　庄子听后气得脸色都变了，说：“我昨天来的时候，半道上听到有人在呼叫。我回头看了看车轮碾过的小沟，发现里面有条鲫鱼。我问它：‘鲫鱼，你在这里干什么呀?’它回答说：‘我是东海水族中的一员，你能用斗升之水来救我吗?’我说：‘好啊。等我去南方游说吴越两国的国王，然后引出西江之水来迎接你，可以吗?’鲫鱼听后气得脸色骤变，愤怒地说：‘我失去了经常陪伴我的水，已经没有安身之处了。我只要得到斗升之水就可以存活下来，你却说出这样的话，还不如早点到干鱼店里找我。’”

　　二

　　儒以《诗》《礼》发冢，大儒胪(lú)传①曰：“东方作矣，事之何若?”

　　小儒曰：“未解裙襦(rú)②，口中有珠。《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bēi)③。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

　　“接其鬓，压其(huì)，而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④”

　　【注释】

　　①发冢：盗墓。大儒：有声望的儒者。胪传：传话。②襦：短衣。③陂：山坡。④接：揪。挤压。压其：按住死人的胡须。控：敲打。颐：下巴。

　　【译文】

　　儒士用《诗》《礼》中的话来盗墓。大儒传话说：“太阳快出来了，事情进展如何?”

　　小儒说：“衣裙没有脱下，发现口中还含着珠子。《诗》中原本就有这样的话：‘青青的麦苗，长在山坡上。生来不周济别人，死后含珠做什么?’”

　　大儒说：“揪住他的两鬓，按住他的胡须，再用锤子敲打他的下巴，慢慢地分开他的两颊，千万不要损坏了他口中的珠子。”

　　三

　　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①，曰：“予自宰路之渊，予为清江使河伯之所，②渔者余且得予。”

　　元君觉，使人占之，曰：“此神龟也。”

　　君曰：“渔者有余且乎?”

　　左右曰：“有。”

　　君曰：“令余且会朝。”

　　明日，余且朝。君曰：“渔何得?”

　　对曰：“且之网得白龟焉，其圆五尺。”

　　君曰：“献若③之龟。”

　　龟至，君再欲杀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杀龟以卜吉。”乃刳(kū)龟，七十二钻而无遗。④

　　仲尼曰：“神龟能见梦⑤于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网;知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不能避刳肠之患。如是则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虽有至知，万人谋之。鱼不畏网而畏鹈鹕(tí hú)⑦。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婴儿生，无硕师而能言，与能言者处也。”

　　【注释】

　　①阿门：旁门。②使：出使。河伯：黄河水神。③若：你。④刳：挖空。钻：占卜。遗：失策。：通“策”。⑤见梦：托梦。见，同“现”。⑥知：同“智”，智慧。下面四个“知”同意。⑦鹈鹕：一种水鸟，以鱼为食。

　　【译文】

　　宋元君半夜里梦见有个披头散发的人在侧门旁窥视，还说：“我是从一个名叫宰路的深渊来的，作为清江的使者出使河伯的寓所，被渔夫余且捉住了。”

　　宋元君醒后，让人占卜，占卜结果说：“这是神龟托梦。”

　　宋元君说：“渔夫中有人叫余且吗?”

　　左右随从说：“有。”

　　宋元君说：“叫余且来见我。”

　　第二天，余且来朝。宋元君问：“你捕捞到了什么?”

　　余且说：“我用网捕捉到一只白龟，周长五尺。”

　　宋元君说：“把你捕捉的白龟献出来。”

　　白龟送到后，宋元君一会儿想杀掉它，一会儿想放掉它，内心非常纠结，于是又让人占卜吉凶。结果说：“杀掉白龟，用此龟占卜，一定大吉。”于是把龟剖开挖空，用龟板占卜了七十二次，没有一次失误。

　　孔子说：“神龟能托梦给宋元君，却不能逃避余且的鱼网;它的才智能占卜数十次而不失误，却不能逃避剖腹挖肠之祸患。由此来看，智者也有困窘的时候，神灵也有考虑不到的地方。虽然有高超的智慧，也敌不过万人的谋算。鱼儿不知道害怕鱼网，却会害怕鹈鹕。只有摒弃小聪明，才能发挥大智慧;只有除去自以为善的心理，才能体现真正的善性。婴儿生下来没有大师的指教也能学会说话，这是因为他与会说话的人在一起。”

　　【智慧全解】

　　去小知，得大知

　　文中，神龟有托梦求救的本领，却无法躲开渔网，虽然擅长占卜，却误了自己的性命。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很简单，“它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人们要懂得装糊涂，藏起自己的锋芒，这样才能更好地保全自己。

　　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想得到仇人，那就表现得光彩耀眼;如果你想得到朋友，那你就让别人知道你的不足，低调一点。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生活工作中，就算我们自己再优秀，也不要总是在人前高调地显摆自己。无论何时，锋芒毕露都是一种相当幼稚的行为。不管你有多强的能力，不管你有多少才华，都不能孤芳自赏，时刻记得要谦虚，既使我们有着过人的才华和技能，也不能过度地表现自己。只有摒弃小聪明，才能发挥大智慧;只有除去自以为善的心理，才能体现真正的善性。

　　庄子在此借神龟的命运来说明机智也有穷困的时候，神灵也有不及之处，智慧再高也有解决不了事情的时候。所以我们要“去小知而大知明”，抛却那些小聪明，顺应自然，回归本性，获得真正的大智慧。

　　【阅读延伸】

　　有时不必追究对与错

　　美国“现代成人教育之父”戴尔·卡耐基年轻时很有激情，而且相当自负，常常因为一些小事而与他人争得脸红脖子粗。

　　有一次，卡耐基去参加一次宴会，席间有位先生讲了一段笑话，并由此引出了一句话，大意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那位先生很肯定地说此话出自《圣经》。其实他说错了，卡耐基清楚地知道出处，为了表现出优越感，卡耐基马上纠正了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人指出错误，是很没面子的，那位先生也当场与卡耐基争论：“什么?出自莎士比亚?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那句话就是出自《圣经》，我记得很清楚。”他自信满满。

　　眼看两人的争论就要变成争吵，卡耐基的老朋友李斯默·格蒙赶紧在桌下悄悄踢了卡耐基一下，插话说：“好了，不用争了，这位先生说得很对，《圣经》中的确有这句话。”李斯默研究莎士比亚着作已经有好多年了，他当然很清楚那句话真正的出处。可是他为什么要那样说呢?卡耐基也是一头雾水。

　　在回家的路上，卡耐基不解地问李斯默：“朋友，你明知道那句话出自莎士比亚，为什么要说他是对的呢?”

　　“是的，我当然知道。”李斯默回答，“可是，戴尔，我们是去作客的，为什么非要证明他错了?扫了他的面子，你又能得到什么呢?会使他喜欢你吗?”听了朋友的话，卡耐基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从那以后，他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尽量让自己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

　　那句话究竟出自哪里，其实真的没什么重要的，卡耐基与人争论，如果证实他人是错误的，肯定会得罪对方。这样的问题，说不如不说，对方是对是错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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