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桑楚

　　本篇由诸多议论和寓言故事组成，结构复杂，主题也不尽相同，我们选取首段予以介绍。首段通过体道者庚桑楚的为人处事来阐明道的问题，通过庚桑楚之口，来说明“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一切事物的发展变化都是大道无为、顺应自然的结果，并对尧、舜所倡导的举贤任智诱导人们对私利的过分追逐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一

　　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垒之山。①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远之。②拥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③居三年，畏垒大壤④。畏垒之民相与言曰：“庚桑子之始来，吾洒然⑤异之。今吾日计之而不足，岁计之而有余。庶几其圣人乎!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⑥”

　　【注释】

　　①役：门徒。偏得：独得。畏垒：虚构山名。②臣、妾：均指随从。画然：明察。知：同“智”。挈然：显示。③拥肿：指愚笨无知的人。鞅掌：指不修边幅的人。④大壤：丰收。壤，通“穰”。⑤洒然：惊讶的样子。⑥尸、祝、社、稷：四字均用作动词。

　　【译文】

　　老聃有一个弟子，名叫庚桑楚，独得老聃真传，居住在北边的畏垒山上。他的奴仆中，但凡有耍小聪明、标榜仁义的，都被他辞退了。他只与朴拙的人住在一起，留下不修饰外表的人来差使。就这样过了三年，畏垒山获得大丰收。畏垒山一带的百姓们都说：“庚桑子刚来的时候，我们对他的做法都感到惊异。现在我们按天来计算收成虽感不足，但按一年来计算，却富足有余。他恐怕就是圣人吧!我们为何不为他设立神位，来歌颂他的德政，为他建立社稷，把他当成国君来敬奉呢?”

　　二

　　庚桑子闻之，南面而不释然①。弟子异之。庚桑子曰：“弟子何异于予?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②成。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③今以畏垒之细民，而窃窃焉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间，我其杓(dí)之人邪?④吾是以不释于老聃之言。”

　　弟子曰：“不然。夫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其体，而鲵为之制;⑤步仞之丘陵，巨兽无所隐其躯，而(niè)狐为之祥。⑥且夫尊贤授能，先善与利，自古尧、舜以然，而况畏垒之民乎!夫子亦听矣!”

　　庚桑子曰：“小子来!夫函车之兽，介而离山，则不免于网罟之患;⑦吞舟之鱼，砀(dàng)⑧而失水，则蚁能苦之。故鸟兽不厌高，鱼鳖不厌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厌深眇而已矣。⑨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称扬哉!是其于辩也，将妄凿垣墙而殖蓬蒿也，简发而栉(zhì)，数米而炊，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哉!⑩举贤则民相轧，任知则民相盗。之数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于利甚勤，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日中穴阫(péi)。吾语女：大乱之本，必生于尧、舜之间，其末存乎千世之后。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

　　【注释】

　　①释然：高兴的样子。②万宝：各种果实。③尸居：像尸主一样静寂而居。环堵：一方丈大的小房间。堵，一丈。如：往。④窃窃：私下议论。俎、豆：均为名词用作动词。杓之人：即“人之杓”，人们的榜样。⑤寻常：古代的长度单位，八尺为寻，两寻为常。鲵：小鱼。制：曲折。⑥步仞：六尺为步，七尺或八尺为仞。：妖孽。祥：善。⑦函：通“含”，吞。介：独。⑧砀：流出。⑨生：通“性”，本性。眇：远。⑩辩：通“辨”，区别。栉：梳理头发。窃窃乎：小心计较的样子。穴阫：挖墙。

　　【译文】

　　庚桑楚听说要面南为君，心里很不高兴。弟子们对他的反应颇感诧异，庚桑楚说：“你们对我的态度有什么可奇怪的?春天阳气勃发而百草生长，秋天而百果成熟。那春天与秋天就没有功德可言吗?这一切只是自然运行的结果而已。我听说得道的至人，像木头人一样住在虚静的陋室之中，而百姓任性放纵，随心所欲，不知应该做些什么。现在畏垒的百姓私下议论，想把我推举为贤人来供奉，我难道是人们推崇的榜样吗?想起老聃的教导，所以我不高兴。”

　　弟子说：“不是这样的。那小水沟里，大鱼无法转动身体，而小鱼却可以自由回旋;那小丘陵上，巨兽无法隐藏自己，而妖狐却能够兴风作浪。况且尊重贤人，重用能人，赏善施利，自古尧、舜就是这样，何况畏垒的百姓呢!先生还是听他们的吧!”

　　庚桑楚说：“小子们，过来!你们没有听说过，吞车的巨兽，只要单独离开山林，就难免受到网罗的祸患;吞舟的大鱼，只要流荡出水，就会受到蝼蚁之苦。因此，鸟兽不厌山高，鱼鳖不厌水深。为了保全自己的身体和本性的人，为了隐藏自己，也是不厌深远的。至于尧、舜二人，又有什么值得称颂的呢!像他们那样分别善恶贤愚，就像妄图凿开垣墙来种蓬蒿一样愚昧;像他们那样，挑着一根根头发来梳理，数着一粒粒大米来下锅，计较于区区小事又怎么能够有益于世呢!推举贤人就会使百姓相互倾轧;任用智能，就会使百姓相互欺诈。这些做法，不足以给百姓带去淳厚。百姓过于追求私利，就免不了发生子杀父、臣杀君、白天抢劫、晌午挖墙打洞的事情。我告诉你们，天下大乱的根源，必定生于尧、舜时代，它的流弊将会留存于千年之后。千年之后，必然会出现人吃人的现象。”

　　【智慧全解】

　　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庄子说：“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厌深眇而已矣。”要保全自己的“形”和“生”，就必须学会“藏”，就是要把自己装点成“无用”的样子，以免遭祸端。庄子并不是要让人们百无一用，也不是消极地为避祸而荒废才能，而是提倡用一种更大的智慧，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上，泽被万物。文中，庄子通过庚桑楚彰显了道的伟大与崇高。庚桑楚的做法体现的正是我们所说的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风格。

　　低调做人是一种品格，一种修养，一种胸襟，一种智慧，是做人的最佳姿态。要想成就大事，必须宽容人，进而被人们悦纳、赞赏，这是一个人立足于世的根基。根基既固，才能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倘若根基浅薄，便难免枝衰叶弱，不禁风雨。学会低调做人，就要不喧闹、不矫揉、不造作、不故作呻吟、不假惺惺、不卷进是非、不招人嫌、不招人忌，即使你认为自己满腹才华，能力比别人强，也要学会藏拙。而抱怨自己怀才不遇，那只是肤浅的行为。

　　而高调做事则是一种积极进取、乐观向上的心态，是一种雄心、一种气魄，是一种高标准、高姿态的做事作风。高调做事也就是要高标准、高目标、高要求、高姿态和高志向地要求自己。标准高了，才能高屋建瓴;目标高了，才能高瞻远瞩;要求高了，才能有大的进步;姿态高了，才能高端大气;志向高了，才能昂首阔步，一路向前。总之，只有高调做事，才能取得大的成就。

　　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旨在让人们尽可能远离人际冲突的风险，找到人生的制高点，秉持这样的原则为人处世，我们的人生境界就又精进了一步。

　　【阅读延伸】

　　把桅杆砍断

　　赵朋出生于海边的一个小乡村，祖辈以打渔为生。或许是受家庭的熏陶，他从小就非常喜欢大海，在海边拾贝壳，在浅海里戏水，躺在海边看白云在蓝天上悠悠地飘，享受海风亲吻他的身体。赵朋有一个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和父亲一样去海里打渔，可是，每一次请求，都遭到父亲的坚决拒绝。因为他从小身体就比较弱，父亲哪里舍得让他经受那种风吹日晒之苦呢。

　　那一年，赵朋考上了大学，成为村子里一个耀眼的明星，村子的乡亲们为他举行了一次隆重的庆祝宴会。开学的前几天，他又一次请求父亲带他出海，这一次，父亲破例答应了他。

　　多年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他兴奋得一夜都没有睡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跑前跑后地做着出海的准备工作。那天刚好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非常适合出海。于是，父子二人吃过了早饭便来到船上，扬帆航行。

　　船行到大海的深处，父亲开始教他该怎样掌舵，怎样撒网，怎样根据海水的颜色变化识别鱼群。他在父亲的指导下向着大海撒出了人生的第一张网，还获得了非常不错的收获。

　　可是，天近正午的时候，突然间一阵狂风吹来，顿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滔天的巨浪将船儿高高地抛起，又重重地落下，有几次都差点儿要掀翻过去，人在上面根本站立不住。父亲已经是个几十年的老水手了，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也慌了手脚，拼尽全力掌着舵，冲着他大喊道：“快拿斧子，把桅杆砍断，快点，晚了就要翻船!”

　　赵朋来不及多想，完全是本能的反应，爬着回到船舱里，拿出一把斧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桅杆砍断了。

　　因为没有了桅杆，小船儿像是一叶浮萍，在大海上盲无目的地漂浮，任凭风吹浪打。终于，狂风渐渐平息，暴雨也慢慢停止，乌云散去，耀眼的太阳又出现了。父子二人摇着橹慢慢返航。途中，由于没有桅杆，无法升帆，船行驶得非常缓慢。赵朋看着父亲摇橹累得满头大汗，就问：“桅杆好好地，并没有出现断裂，为什么要砍断?回家了还要重新做。”

　　父亲双眼望着大海，说道：“帆升起来，当风小的时候，它是推动船前进的动力，桅杆便是这种动力的支柱。但是，因为桅杆很高，使船的重心上移，削弱了船的稳定性，一旦遭遇风暴，就有倾翻的危险。桅杆也就成了灾难的祸端。而砍断了桅杆，船的重心降低了，能很好地保住稳定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坏掉的东西，回去重做，不过麻烦一点罢了。”

　　听着父亲这质朴的话语，赵朋突然悟出许多人生的道理，从此将这些道理牢牢地记在心中。

　　后来，赵朋大学毕业，走上了工作岗位，工作非常出色，得到同事们的一致好评，仕途一升再升。但是，他为人却十分低调，在他结婚的时候，坚决反对铺张浪费，只请来几个要好的朋友，在家中吃了一顿家常便饭，没收一分钱的红包。

　　赵朋经常对朋友说：“每当想要张扬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从父亲的话中悟出的道理，做事就像扬帆出海，一定要定下高标准，而做人则要脚踏实地，无论有多大的成绩，都不能尾巴翘到天上，要放低姿态，倾听他人的意见，才能更好地干出大事。”

　　做人要低调，这是尊重别人的一种方式，是做人所需的一种品德，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更明确的认识，谦虚意味着自己知识的缺乏，而且能让自己的知识更加丰富。而做事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给自己定下高目标，这样我们才能取得大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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